外室美人——梨鼓笙笙
时间:2022-03-10 07:15:51

  和苏思思对过事情后,她越发能笃定晋王的想法了。
  谋反作乱,或许不是他的目的,只是他刺激皇帝的一种手段。那么,京都那头,或许会比想象中更加松懈。
  苏思思缓过劲儿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肚子:“你月份重了,这样长途跋涉……”
  “不碍事。”明舒笑了笑。
  多事之秋,再加上她确然想亲自出来瞧瞧有没有裴宣的消息,这孩子倒也听话得很,在宫里住了一夜也没闹腾。如今赶路,更是乖顺得可以,她没有半点不舒服。
  朱红的车帘被寒风吹得鼓动,她眸光微转,依稀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影,将衣角默不作声攥得发皱的手终于松了松。
  是裴光远。
  ……
  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
  裴光远一身便衣,迅速地在山路上穿行,不多时,蹲下身来行礼:“大人!”
  裴宣一身甲胄,在日光下闪着银光,皱眉摆手道:“说!”
  “世子妃在晋王的随驾中……随行的还有皇后娘娘、郑嫔娘娘和苏氏……”裴光远最明晓他心意,想也不想地开口就交代出了明舒的下落。
  他打探得很清楚,一边的吴镇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锦衣卫的人做事这么麻利。
  听到明舒在往祭祖之地而去,裴宣目光投向不远处最顶头的那明黄车舆,眸中杀机毕现。
  吴镇看得分明,皱起了眉头,阻拦道:“殿下,现下京都群龙无首,镇国公那个老匹夫不足为虑,晋王又将掣肘之人带走,此刻,正是攻下京都的最好时机。”
  皇后跟着晋王走了,反倒让他松了一口气。否则,拿不下京都,晋王带着那么多的人手,他们万一在此处消耗一空,便再也无望了。
  至于皇帝那边……吴镇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先拿下京都,再施救,也能威慑皇帝,禅位给裴宣,这才是上策。
  裴宣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攻入京都,的确进可攻退可守,可关键是吴家来的人并不多,他们一发现难民是被人刻意唆使弄出来的骗局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实际上根本没来得及从吴家调来大批的人手。
  裴光远却将一物呈上交给他:“大人……”
  裴宣凝眸,看着那兵符,终是叹了一口气。
  “这蠢丫头……”
  原是想留给她保全自己的,她却巴巴地以身犯险,和晋王一道出宫来,便是想趁机用这东西吧。
  还好,让她碰上了裴光远。不然,她不知胆大包天的要用到什么上。
  一边的吴镇看在眼里,神情也是微微一肃。没想到,英国公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还藏了人手。
  裴宣想了想,很快领会了明舒的意图,沉声道:“吴将军眼下并无掣肘,可率人里应外合打开京都城门,杀镇国公一个措手不及。”
  “是!”
  至于他,英国公还在城内,倒是不便由他现身。吴镇进了宫城斩了镇国公,再将那些武将的家眷解救出来,西山大营,便可能用了。
  那里,才是解救皇帝……和她的唯一希望。
  *
  成山。
  此处算不得山脉,只是因是皇家祖地,小山丘也得了山的名号。
  明舒被宫人和苏思思一左一右搀扶着,雨丝透过斗篷稍过发丝,带来刺骨的寒凉。
  不远处比之禁宫算得上狭小的宫殿像吞噬人的猛兽,她缓缓地走过去,心里却在雀跃。
  虽然没能见着裴宣,甚至也没能和裴光远说上一句话,可他既然默不作声地接过了她的兵符,想来,那是对裴宣有用的吧。
  她虽笃定他不会那么轻易栽在晋王手里,可看到裴光远,浮动的心绪才稍稍安定了几分。他二人心意相通,此次,定然也能化险为夷。至于旁的什么,她倒是没空去细想——总归一切都随他,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她唇角笑意浅浅,见前头晋王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来,又低下了头。
  ……
  行宫中的皇帝面色阴沉,像一只困兽一般在殿中走来走去,再无往日那般云淡风轻的气度。
  胡奇也是面色青白,不时向外头张望。忽地,他脸色大变,疾步走到皇帝身侧,低声道:“陛下,晋王来了。”
  皇帝蓦然抬起头,怒不可遏地走到门前,见那张与自己年轻时有五分相似的面孔朝这大殿从容而来,面上没有半点叛逆谋反的猖狂或是为人子的愧疚,他走到他跟前,依旧如往昔一般,温声躬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偏偏是这样的举动触怒了皇帝,他不理解,他最爱重的一个儿子,明明太子之位唾手可得,又为何要发动这一场变乱?他是不肯让他颐养天年,眼巴巴地望着他立时去死么?
  除了这一点,皇帝想不到任何的理由。
  他烧红了眼睛,出离的愤怒,想也不想,在他弯身行礼的时候一巴掌就落了下去。
  晋王后头跟着许许多多的将领和兵甲,殿外也围了一圈看守的人,见状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下,旋即有刀剑出鞘的声音默契地纷纷响起。
  晋王被这一巴掌打得唇角溢出了血丝,可他不以为意,只是含笑抬起头,眸光闪动着望着皇帝,右手微扬:“不可无礼。”
  旋即,大步走进了殿中。
  一旁的胡奇早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皇帝会被晋王不管不顾地杀了,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拉了拉皇帝的衣袖,有劝阻的意思:“陛下……”
  皇帝没理他,往后看,眸光在看见一身布衣,毫无喜悦情绪的苏氏时微微一动,再瞧见皇后、郑嫔以及陆明舒时,眉心微微拧了拧。
  他没言语,转身走进殿中,厉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将皇后带来,或许是想胁迫吴家为他所用,可一个疯疯癫癫的郑嫔以及那个身怀六甲的陆氏,又是为哪般?
  晋王坐下来喝了口茶,温和道:“父皇,今日我们不谈旁人的事,谈谈自家事吧。”
  对在殿外踯躅的一干人等,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没说将她们关起来,也没让她们进来。
  一身素衣的苏氏踏进殿中,默然地走到了皇帝身侧。
  “什么事?”
  “不急。”晋王却笑了,拍了拍手,有内侍便将苏思思带了进来,扔在地上。
  苏思思面色苍白地抬起头,看见皇帝身侧的苏氏,那些畏惧与恐慌,瞬时有一大半转换为怨毒。
  苏氏挑了挑眉头,认出那是那日在她跟前大献殷勤的御膳房宫女:“你是何人?”眼下这副装束,明显不是什么宫女。
  苏思思看了晋王一眼,扯了扯嘴角:“娘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前不久不是才见过么?”
  “少说废话。”苏氏眉梢间闪过一抹狠厉,“那日,你是想杀了本宫,是不是?”又扬眉看向晋王:“你这孽障,既然敢找刺客对本宫下毒手,又为何半途而废?优柔寡断,真是没出息极了!”
  她痛斥晋王的模样,依旧如当日那个大权在握,圣宠优渥的苏贵妃一样,带着从骨子里的傲然与不屑。
  尽管,没了那丹药的支撑,再加上在冷宫蹉跎了数月,她的容貌比起之前要黯淡了许多。
  皇帝也是微微皱眉。
  晋王竟然还要弑母?当真是毫无感情的畜生了么?
  晋王闻声叹了口气:“您可不要冤枉我。她要杀您,是因为和您有仇,与儿臣无关。”
  苏思思缓了口气,慢慢地站起身来,望着一脸疑窦的苏氏:“娘娘自然不认得我。我不过是苏家旁支的旁支的一位后人,我爹,凭借着会识字能算账,才能当苏家嫡支的走狗……但若是提起一件事,您定然能想起来,十年前,南边的洪水……”
  苏氏听到这里,脸色忽然大变。
  “住口!”她下意识地嘶吼,似不愿忆起。
  “娘娘,您知道那年死了多少人么?天灾何其无情,人在天灾面前,简直是那般的渺小,我爹我娘,都死在了那时候……”
  一旁的皇帝微微凝眉,若有所思。
  “若是天灾,也就罢了。可,不是啊……”苏思思缓缓地抬眸,神情犹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娘娘,您午夜梦回之际,难道没有一丝愧疚么?您难道能睡得安稳么?有多少人,因您而死啊……”
  皇帝愣了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因苏氏而死?什么叫做不是天灾?
  苏氏退后几步,神情戒备地看着苏思思,有些焦躁,像随时准备从这大殿中逃出去,眼角眉梢再无那股子轻蔑高傲的神气。
  “禀陛下。”苏思思笑靥如花,说出的话却让皇帝通体生寒:“当年南边的洪水,并非天灾。而是娘娘让在双阳的苏家旁支挖断了大坝的承重柱,潮汐之际,那大坝一扫而断,由此,才出现了那年罕见的大洪水……那些旁支,其中便有我爹。可惜,我爹想要劝阻,却被利欲熏心的族人趁机害了,滔滔洪水,我爹娘,尸骨无存……”
  皇帝后退半步,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苏氏。
  他为君数十载,最坐立难安的一回,便是这洪水。那年的损失,大的超乎想象,逼得他不得不下罪己诏安抚民心,可对于他这个君王来说,却是莫大的耻辱。
  他对苏氏的温情,有很多也是因为在那种艰难的时刻,她守在他身边抚慰他的心……可现在,这些人竟在告诉他,所谓的天灾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苏氏一手炮制的人祸?
  这简直太荒谬了!
  皇帝觉得呼吸困难,难以置信。她残害几个小尼姑,为了换取容颜永驻,虽然狠毒,却也只算是小奸小恶,可她居然动手害了这么多苍生黎民……
  他脸青唇白,拉扯着欲要逃窜的苏氏到身边,缓慢地开口:“是么?是你做的么?为了什么?”
  苏氏怔怔地抬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晋王站起身,笑了笑:“母妃说不出来,儿臣替她说。她呀,这般煞费苦心,不惜成为祸国妖妇,便是为了替我那五弟祈福……以天下之大祸,为五弟绵延寿泽……”
  皇帝愣住了。
  五皇子?
  那不是德嫔生的么?苏氏至于为一个司寝宫女的儿子,做到这般地步?
  “只可惜,我那五弟,没有这般命数……即便是寿清国师亲自做法,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
  闻言,缓缓流泪,一副脆弱模样的苏氏却像被深深刺痛了,她双眸通红,恶狠狠地看着一脸玩味的晋王,厉声道:“你怎配说他?要不是德嫔那个贱人,小五怎么会死?你是何时知道的?是不是德嫔一早就告诉你了?早知如此,本宫就该掐死你,生生看着你这张脸,本宫都恨不得喝你的血扒你的皮!”
  这番话太过怨毒,把殿内殿外的人都镇住了。
  晋王也是微怔,旋即笑容被放大:“你终于承认了。”
  不再用敬称,也不再称苏氏为母妃。
  苏氏冷笑道:“你当你是什么高贵的皇子么?不过是个婢生子,若非本宫提拔,你娘连个媵妾都当不上!若非那庸医说我儿活不过三岁,我又岂会将你养在膝下?若非如此,也不会让那贱人生出异心,最后一刻,将那接受祈福之人变成了你……我儿也不会早夭……”
  皇帝听懂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苏氏当初将德嫔之子,与她生的孩子调换了……因为早知她生下的孩子会早夭,且她难以再生产,才动了这番心思。哪知造化弄人,小五竟然安然长到了十岁上才有病弱之症,苏氏病急乱投医,听信了寿清的话,以天下人寿元为药引,换得小五福寿绵长,却不曾想被德嫔发现异样,打破了一切计划……
  苏氏终于将多年藏着的心事倾吐而出,形容也有些疯癫了。
  她指着苏思思的鼻子痛骂:“你要恨,也该去恨晋王,你爹你娘的命,全用来给他添气运了!瞧瞧,他现在可是无比顺畅地走到了这个位置,马上就要坐拥天下了。”
  晋王笑了笑,笑容有些落寞:“什么气运?这等邪祟手段弄来的气运,当真是气运而非因果么?”
  自十岁之后,特别是从德嫔身边的宫女口中听说了事情的真相后,他没有一日能安然睡到天亮的。一闭眼,看到的便是血淋淋的一片,恐怖至极。
  晋王看向皇帝,叹了口气:“父皇若是早知道我是德嫔之子,恐怕不会对我那般爱重了吧。可偏偏是您最心爱之人,闯出了您执政期间最大的祸事……为了几个小尼姑,您不忍杀她,那如今呢?天下苍生有多少毁于她手,您还不愿意么?杀了她,儿臣便迎您回京。”
  他恨毒了苏氏,也最了解苏氏。苏氏敢为了她的儿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等事,归根结底,是因为苏氏,也对皇帝有满腔情意。要她死在皇帝手里,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惩罚。
  皇帝眯了眯眼睛。
  对于君主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十分诱人的提议。
  可皇帝看着他,轻叹息一声:“然后呢?杀了苏氏,再让朕自裁以谢天下么?”
  晋王恨苏氏,因为苏氏害死了德嫔,害得他一生认贼作母,可他这个一直将德嫔遗忘的父亲,他难道就不恨么?
  他直到今日,才看出这个他养了二十年,最为爱重的儿子,原来过得那般痛苦与阴暗。
  晋王蹙起了眉,轻声问:“那父皇,您这些年,有哪怕一次,想起德嫔的忌辰或是生辰了么?”他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想执意地问一句。哪怕,这些年的这两日,他每每都去祭拜,从未瞧见过什么旁的人。
  皇帝沉默不语。
  德嫔于他而言,并没有那般重要。所以哪怕小五死了,在他心里,似乎还没有当年郑嫔那个死胎给他的打击来得大。
  现在的他想起当年那个老实巴交的司寝宫人,眼前也只有模模糊糊的衣香鬓影,想不起清晰的容貌。
  晋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到了这种关头,皇帝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可他,仍旧不愿意骗一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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