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姜只得起身告辞。
但她走了几步,又被皇后娘娘叫住。
徐令姜转头,问:“娘娘还有何吩咐?”
皇后娘娘看着徐令姜眸里的关切,神色有一瞬的复杂,旋即便又释然笑了笑:“没事,去吧。”
徐令姜行过礼之后,转身出去了。
皇后娘娘待徐令姜走远之后,悄无声息叹了口气,神色里带了几分怅然若失。
徐令姜从皇后宫里出来时,便看到李慕载和赵旸立在不远处说话。
赵旸面上瞧着,一派温和之色,仿佛还是之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郎。但今日,赵承贞却命他率领礼部官员亲自出城来接李慕载归京。如今康王没了,瞧官家这意思,是打算扶持赵旸,来与李慕载抗衡了?!
徐令姜站在原地出神时,赵旸瞧见她了,便对着她遥遥行了个拱手礼,然后上自家马车走了。
徐令姜走过去,同李慕载也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往东宫行去。
徐令姜没忍住问:“你同赵旸……”
问到一半,她又蓦的停住了。
李慕载听出了徐令姜话中的意思,他道:“放心,赵旸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
赵旸确实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但若摆布他的人是天子呢?!
如今华京局势微妙,康王死了,官家摆明了是不允许李慕载独大,所以他定然会大力扶持赵旸,以遏制李慕载。
没有几个人,能在权利面前,保持绝对的清醒。
可朝堂上的事,她一介女流,压根就不懂,见李慕载说的笃定,徐令姜便没再说什么了。
之后,徐令姜便忙着女院的事情了。
这日她从女院回来,一时心血来潮去找李慕载时,无意从熊武的话中才知道,李慕载如今在朝中过的很艰难。
自康王谋逆之后,官家的疑心病愈发重了。
不但让赵旸在朝堂上分走李慕载的势力,还命殿前司指挥使杨英重整了殿前、侍卫两司,李慕载的人基本全被拔掉了。官家这般做,摆明是想架空李慕载这个太子。
徐令姜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夜里,待李慕载回来时,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难得主动用手环住李慕载的腰,将头脸贴在李慕载的后背上。
李慕载一怔,旋即便知道,徐令姜是听到风声了。
他转过身,将徐令姜抱进怀里,大掌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放心,我不是任人宰割之人,再耐心等几天,待那件事查出来,再……”
再什么,李慕载没有明说,但徐令姜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李慕载将头凑过来,与徐令姜眉心相抵,望着徐令姜,轻声问:“令姜,你怕吗?!”
徐令姜循规蹈矩一辈子,自然是怕的,但——
她抬手抱住李慕载的,眼睛亮晶晶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她本来该死在七岁那年。
是李慕载救了她,后来又是李慕载,将她带出了叶徐两家的泥沼,给了她爱,给了她尊贵的身份,又给了她一个可以全心信赖的丈夫。
只要能跟他在,徐令姜什么都不怕。
李慕载听到这话,将徐令姜又搂紧了几分。
三日后,徐令姜坐在桌边看书时,李慕载从外面走了进来。
只一个眼神,徐令姜便知道,李慕载说的那件事已经查清楚了,接下来,李慕载便要反击了。
“令姜……”
李慕载刚开口,便被徐令姜打断了。
徐令姜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抓过他的手,与李慕载十指相扣,而后抬眸看向他:“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无论他这次成功与否,接下来的路,她都会陪他一起走,生死不弃。
第98章 正文完结(上)
◎赵承贞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黑云压城, 大雨滂沱映在窗柩上,似要打碎整个宫殿。
丰安宫内四周漆黑,只剩了一盏宫灯亮着, 烛火飘摇,照亮赵承贞指尖下的画卷。精心装裱的画卷上是一张美人图, 美人含笑站在花下。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赵承贞仿佛魔障,贴近画卷, 神色痴呆地用手指摸着画卷上的美人。
“——嘭!”
殿门被重重撞开, 一向得体的大监, 神色慌张爬起来, 抖如筛糠地喊:“官官官家!!!”
“何事喧哗?!”赵承贞从画卷上抬起头, 脸色扭曲的像庙里罗刹,大监吓得瘫倒在地。
“何事?!”赵承贞不悦地揉揉眉心,靠回座椅。
“咔嚓——”
一道闪电狠狠劈下来, 将整个殿内照得仿若白昼, 凄风苦雨簌簌砸落,而在这道闪电声中, 殿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
外面风雨如注, 一身玄色锦袍,头戴金玉冠的李慕载,正撑伞站在殿门口,又是咔嚓一道闪电, 劈的赵承贞心头一紧,他唇抿成一条线, 自王座上站起来。
李慕载一言不发, 裹挟着令人齿寒的冷意进殿门来, 收了伞,抬眸视线和他对上。
“你怎会在此?” 赵承贞神色阴冷的像一条毒蛇,“何人放他进来的?!宫门早已落匙,非朕圣谕,任何人不得出入,你有几条命?!”
大监瘫软在地,心里有苦难言,只得连连磕头。
李慕载身后的殿前司指挥使杨英站出来。
赵承贞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杨英,你怎么敢!”
杨英一言不发,撩起眼皮看眼强撑着帝王尊严的赵承贞,不着痕迹冷笑一声。
“你给朕滚过来!”
杨英五指握紧刀柄,回头站在廊下,他打一个手势,瞬间他的人就窸窸窣窣围住了殿门。
殿门阖上。
赵承贞一下摔在椅子上,看着面前一脸阴冷的李慕载。
“你,你想做什么?!”
赵承贞为了防止李慕载权利过大,以避免再重蹈康王的覆辙,所以他命心腹杨英,重新调整了侍卫亲军司的将领,将禁军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没想到啊,杨英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是说,他一早就是你的人呢?!好啊,一个两人,都爬到朕的头上了,赵冕!你好大的能耐啊!”
自康王逼宫被诛,禁军在华京掘地三尺,都没找到康王府管事时,赵承贞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不过李慕载来的,比他想象的要快。
“我的画!”风雨打开窗子,一阵狂风吹进来,将桌上奏折吹到地上,赵承贞丝毫不顾及形象地趴在桌上压住画。
风很快停了。
赵承贞看着被自己压皱的画卷,心疼的用手指摸了下,对上画上人眼睛,赵承贞笑了,瞥一眼李慕载:“你知道画上的人是谁么?”
赵承贞提起画卷,李慕载皱眉那画上所画之人,那是他的母妃。
李慕载瞬间动怒:“你的脏手不配碰她!”
赵承贞笑出声:“凭什么不配,是我先认识她的,她本该是我的妻子。”
当年端贤太子亡故,先皇震怒过后,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他派人重新探查了一番,才发现,端贤太子是受小人蒙蔽,虽然做错了一些事,但从头到尾他从未曾想过要谋反。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无论端贤太子想不想,事态都已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先皇得知中缘由后,心痛后悔不已,他为端贤太子洗脱污名,恢复了他的身份,将其葬入太子陵,又下令诛杀了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此事才被掀过去。
但李慕载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印象中的父王,虽性子温润仁和,但却不是偏听偏信之人,不至于因旁人几句话,就行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之前,李慕载为了怕人猜疑,未敢放开手去查。直到他身份被掀开后,这才逐渐有了眉目。
只是那时,李慕载一直以为,赵承贞是因为觊觎皇位,才害他父王的。可后来,从周王氏和康王府管事口中,李慕载才知道,赵承贞心悦他母妃。
“若不是大皇兄横刀夺爱,她本应嫁给我的。”
赵承贞紧紧抱着画,仿佛这样,画里的人就能是他的一样,他喃喃道:“大皇兄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但唯独阿容姐姐不行!”
赵承贞第一次见到王容淑,是在皇家围猎场上。
他们一群人打马球时,王家小郎失手伤了赵承贞。所有人都吓得半死,正不知所措时,一身雪青色褙子,眉目温婉的王容淑走过来,她一面吩咐人去请太医,一面拿着帕子,替赵承贞摁住伤口,语气温柔安抚道:“殿下别怕,没事的,太医很快就来了!”
王容淑的声音温柔似水,一点一点抚平了赵承贞心底的恐惧。
那天自围猎场回去之后,赵承贞难得梦到了他母妃。他母妃是个可怜的女人,费尽心思勾引到了先皇,可一夜春风过后,先皇便将她抛之脑后了。
后来她有了身孕,才勉强在宫中有了一席容身之所。
可人的贪婪是无穷尽的,之前赵承贞母妃想利用自己的姿色往上爬,发现此路不通之后,她便又转而将心思打到了赵承贞身上。
可先皇不缺女人,自然也不缺儿子。
即便她生了儿子,先皇照样将她弃之如履。时日久了,他母妃便将所有的怨恨全发泄到了赵承贞身上,平日里对赵承贞非打即骂。
直到她死了之后,赵承贞身上的伤才慢慢痊愈。
那一夜,自梦中醒来之后,赵承贞躺在床上,偏头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月光,突然就想到了,白日王容淑温柔细语安抚自己的模样。
他长这么大,王容淑是第一个哄他的人。
“我母妃从未倾慕过你,何来横刀夺爱之说?!更何况,”李慕载目光森寒盯着赵承贞,一字一句道,“我外祖家乃是将门世家,你一个皇子,有何资格娶我母妃!”
“你——!”
赵承贞面容骤变,猛地站起来。宽袖带的案几上的奏折,哗啦掉了一地。赵承贞目光凶狠盯着李慕载,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李慕载没的没错。
就算没有端贤太子,王容淑也不可能会嫁给他。
先皇虽一生风流,可在正事上却从不糊涂。
自从立了李慕载父王为太子之后,先皇便明明白白告诉其他皇子:端贤太子可以把他们当兄弟,但他们得把端贤太子当储君。在端贤太子面前,他们是臣子,得恭敬顺从,做人行事都不得逾越规矩。
诚如李慕载所言,王家是将门世家。
王容淑又是家中嫡长女,先皇绝对不可能允许,赵承贞一个皇子,找一个手握兵权的岳丈,来给太子添堵。
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况——
“我喜欢的是阿容姐姐那个人,可大皇兄不是!他是为了收王家的兵权!他那样有异心的人,压根就不配得到阿容姐姐!!!”赵承贞抱着画卷,自欺欺人道,“只有我是真心对待阿容姐姐的,阿容姐姐是我的!她是我的!!!”
“哐当——”
赵承贞话音落地那一瞬间,只觉头皮一凉,紧接着,他头上的游龙戏珠金冠,便摔到了地上,咕噜咕噜滚到了李慕载脚下。
“官家!!!”
大监尖叫一声,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李慕载的腿,抖若筛糠道:“太太太子殿下,您要弑君吗?!”
李慕载一脚将大监踹开。
他提着剑,看着一脸狼狈的赵承贞,目光阴冷:“你口口声声说,你真心待我母妃,你的真心,便是将我外祖家推至万劫不复之地?!”
当年,端贤太子谋逆一事,乃是赵承贞一手策划的。
自王容淑嫁给端贤太子之后,赵承贞也曾想过放手的。
他离京游历,遍历山河,后来又成亲去了封地,待了数年之后,他已经鲜少再梦到王容淑了。
那时,赵承贞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可十三年前,他再度返回华京,在宫宴上,看见王容淑温柔对着李慕载笑时的模样,赵承贞心里的那头猛兽,又瞬间挣脱禁锢冲了出来。
那天夜里,赵承贞又梦到了,他初次见到王容淑的场景。
醒来之后,赵承贞枯坐了半宿,最后做了一个决定:既然放不下,那就把她抢过来吧。
万寿节过后,藩王本该都要离京回藩地的。
可赵承贞却‘病了’,他回藩地的事只得暂时被搁置了。而在‘养病’期间,赵承贞也没闲着。
赵承贞打听到,这两年,端贤太子和先皇因政见不和,常有争执。
但赵承贞知道,所谓的政见不和,不过是先皇想把一个干净清明的朝廷,交到端贤太子手中而已。光凭这一点,他压根就没机会。
不过好在,赵承贞又打听到了另外一件事。
这两年,王家势力愈发庞大了,先皇担心太子仁慈,将来恐有外戚专权之祸,已有意除掉王家。
一面是君父,一面是岳父,夹在中间的端贤太子正在竭力周旋。
赵承贞便决定从此事上做文章。
首先,赵承贞告诉端贤太子,有人准备了王将军通敌卖国的证据,第二日便要上奏先皇了。那时,尚在病中的端贤太子,不知其中是圈套,只以为先皇是趁他生病之际,直接对王家下手了,端贤太子便命人去毁掉那些污蔑证据。
争执间,先皇心腹被失手杀了。
但心腹的下人中拼死逃出去,向在行宫的先皇报信,说太子已在起兵谋反。
先皇本不信此事,奈何王家也已知晓了先皇欲除掉他们的打算,他们不愿坐以待毙,便以太子的名义起兵谋反。待太子知晓时,已是为时晚矣加骑虎难下了。
再加上与太子不和的妖道紫巅在旁煽风点火,兼之王家以太子名义起兵,先皇盛怒之下失去理智,才酿成了端贤太子身亡的悲剧。
“我父王身亡后,你趁着皇爷爷龙体抱恙时,主动请缨调查此事,然后将你参与的痕迹全部抹去,是不是?”
赵承贞披头散发跌坐在龙椅上,只紧紧攥住扶手,面色阴沉:“你既已知晓,又何须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