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予她这个女儿,西岐国君在国事上十分残暴,酷吏暴行,横征税敛,稍有不顺他意之人便随意诛杀,使得西岐国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一如她柔软的名字,她也被很好的保护在宫墙中,从不知晓那些血雨腥风。
直到她十五岁那年,西岐国的丞相岳倾一府因谋逆被满门抄斩,岳府的三公子、她的青梅竹马岳陵桓托了无数关系让她得知消息后,她平静而又美好的生活被彻底打碎。
西岐丞相岳倾为国鞠躬尽瘁,爱民如子,身在庙堂却心系百姓,在西岐国有活青天之称。但也正因为国主无道,在多次谏言无果后,暗中图谋篡国。
然而最终还是走漏了风声,阖府被抓进大狱严刑拷打,牵连人数之巨,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谈岳色变。
待尘埃落定,国主下令诛杀岳家十族,先从最远的师族开始,到最后一日,才是岳倾和他的三个儿子被凌迟处死。
那段时日,刑场每日都要斩杀近百人之多,就连土地都被浸成了血色,血腥味十里之外还能闻到。
她挣扎了数日,最终还是去请求父王开恩。
岳家谋反其罪当诛,但她却又不能眼看着岳陵桓就那样死了。在她跪了一天一夜晕倒在宣化殿前,她的父王最终同意放了岳陵桓。
她将岳陵桓接进宫时,他早已瘦脱了形,被人抬着,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有的地方全是火烫的痕迹。
她看着从小陪伴自己宠溺自己的桓哥哥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眼泪便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然而虚弱已极的岳陵桓却还在安慰她,让她不要哭。
那一刻,看着羸弱满是伤痕的桓哥哥,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
好在经过她的悉心调养,岳陵桓终于渐渐好起来,只是眉宇间的轻愁却是再也磨消不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是小心翼翼的照料着他,再不复年少时的无忧无虑。
父辈之间的恩怨横亘在他们面前,让两个原本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踌躇不前。
转机是在她十六岁生日那一天出现的。
彼时的她已经渐渐长开,姿容风华绝代,哪怕西岐并非强国,除了本国其他几国都有不少年轻的公子有意求娶她。只不过她的父王爱女心切,想要再留她几年,顺便仔细挑选,一定要为挑出一个最为杰出的青年才俊。
而她十六岁的生日宴,正是一个物色人选的好机会。
于是那一日自己被强逼着盛装打扮出现在城楼上,美其名曰“与民同乐”,实际上是让旁人看到她的无双样貌。
本就是绝好的姿容,再配上鲜衣华服,那些寻常的百姓看了,立刻沸腾起来,城下有心的权贵公子更是跃跃欲试起来。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在人头攒动的城楼下四处逡巡,忽然眼前一亮,竟然真的被她看到那一身月白衣袍的岳陵桓。然而随即那人就离开了,她神情一暗,不再停留,转身回宫参加父王为她安排的宫宴。
岳陵桓乃罪臣之子,因此宫宴他没有资格参与。当容蕊站在万人之上受人瞻仰之时,他也在那万人之中,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痛苦。与他青梅竹马的小姑娘长大了,可他再不能爱她,也没有资格爱她了。
当容蕊进宫赴宴时,他黯然转身,借酒消愁,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
而在宴会上的容蕊,对着这那些不停在自己面前吟诗作对展示自己文采的公子们出了神。
她的心中一直有道浅浅的影子。可是她知道,或许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宫宴终于结束,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殿,将将睡下,就有一个身影从窗口窜入了房中。她浑身一激灵,正想喊人,却见来人是岳陵桓。他似乎喝了很多酒,整个人东倒西歪,浓重的酒气熏得她直皱眉,她刚想问他怎么了,就见他忽然一把抱住自己。
他的个头已经很高了,猛然的重量让她不由得向后跌去,眼看就要磕到床沿,岳陵桓却一转身将她护在怀中,自己的后背重重磕在床沿,发出一声闷哼。
她一呆,立刻要扶他起来,然而岳陵桓却不让她帮忙,将她的手挥开。
自己着急万分见他疼得脸色都白了也不让自己帮忙,想到今日他在人群中转身而去的背影,不由得委屈地哭了起来:“你是不是讨厌我,永远也不想见到我了?”
她心下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可是心头那千斤重的石头把她压得透不过气,她只想发泄。
原本喝得醉醺醺的岳陵桓许是被疼痛激得清醒过来,看到她一双杏眼发红,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缩了缩手。
她那时看岳陵桓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心中一痛,泪珠如断了线一般。
那时的自己没有经历过太多世事,知道眼前横亘的是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表达,只能一声声低泣,恍然无措。
岳陵桓心中更痛,许是借着酒意,将这一年的苦痛都说了出来:“父亲谋反我并不知情,但这黎民如刍狗,谁又没有想过若是改朝换代,那会如何?谋反或许是错,但西岐国主凶残无度,又难道没有错?况且不论如何,都是你父亲杀了我的父亲,纵使你是无辜的,我也迈不过心里那个坎!”
他的心如被放在烈火上炽烤,生生地煎熬着,他只恨那酒劲为何过得那么快,让他立时就要面对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
容蕊见他眼中悲意浓重,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从手边的桌上拿起一把簪子哀求道:“桓哥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我父君不是一个好国君,岳丞相谋反也是被逼无奈。可是谋反即是错,我只能代我父君向你赔罪!” 说着就拿起簪子刺向自己。
岳陵桓面色大变,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容蕊望着岳陵桓,一边哭一边道:“我知道我父王残暴无道,可是他是我父王啊!他对我那么好,我……”她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岳陵桓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揪了起来,他知道西岐国君有多宠英英,才让她的性格如一张白纸一般,每日无忧无虑,如今却因为自己而愧疚自责,这一年眼见着她日渐消瘦,他难道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