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如此说了一会话,沈鱼见宋渊尚未回来,便起身去寻他。最后却见他独自在厨下煮饭烚鸡蛋。
“阿渊,俺来帮你烚鸡蛋。”
宋渊听得,并未抬眼看她,却问道:“你会烚鸡蛋么?”
沈鱼闻言捋了袖子道:“你忘了从前谁给你烧鱼吃啦?再说了,俺若不会烧菜做饭,在山上难道吃风不成?”她说罢,揭了锅盖,把烚鸡蛋通通倒进凉水中,方问宋渊:“你适才为什么不高兴了?”
宋渊默了默方道:“……我没有不高兴。”
沈鱼仔细瞧了瞧他又问:“刚才咱们说道小时候的事,你……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宋渊听得,霎时便皱了眉,“我没有。”
“想便想了。你长到七八十岁还想阿娘,俺也不笑话你。”沈鱼说着,白晳的手指正捏了个鸡蛋来剥壳。
此时宋渊也从冷水中掏了个鸡蛋,口中却问:“那你……你要陪我到七老八十吗?”
沈鱼闻言,心中一跳,手上一用力,竟把那光溜溜的鸡蛋捏破了。见此,她索性把鸡蛋捏成两半,又分了半边给宋渊,顾左右而言他道:“请你吃鸡蛋。”
宋渊见她不应,心中微恼,暗忖:难道玉山公子好威风么?他从前也是个郡王世子。宋渊心中如是想,然而垂眼看沈鱼时,却见她腮上被屋里热气蒸得泛红,便似是那晚吃醉酒时的样子。
宋渊见得,低声道:“我手上不干净,你来喂我。”
沈鱼心想大家都在剥鸡蛋,怎地你的手就不干净了?然而她怕宋渊又闹别扭,便靠前把半边鸡蛋凑到他跟前。
宋渊见她挨近,心中一动,低头便错开了鸡蛋,却亲了在沈鱼脸上。
沈鱼蓦然被亲了一下,人便愣住,“你……”
宋渊看着她愣住不动的样子,不禁笑了笑,又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鸡蛋,“我晓得你在想甚么。你想说,我答应过不能对你太好是不是?只我没得你同意便亲你,算不得太好。然而我只亲了脸面却没亲旁的地方,也算不得太坏。”
沈鱼心中想说的都被他说尽了,一时气结,便把手上两半鸡蛋都扔了。宋渊见得,笑着把鸡蛋都吃了,又把厨房的东西都收拾好方回屋里去准备夜宴鬼差。
第34章 三十四鬼差
隐仙众人准备停当,戌时才过了一半。因时辰尚早,便商量着先各自回去歇息。
临行前徐见山同沈鱼道:“你要是害怕,待会在屋里等着就好了。”
沈鱼虽知徐见山是一番好意,但心中不禁暗忖:可是俺自个在屋里也挺可怕的。
她正想着该如何答应,却听得宋渊说:“我们三个都见不着鬼魂,有姐姐在倒是方便些。”
经了方才吃鸡蛋的事,沈鱼原来并不想理睬宋渊的。然而难得听到有人给她搬了下台阶,便只好接着说:“嗯……那俺待会在旁边看着好了。”
宋渊听罢笑了笑,从锅里拿了个鸡蛋出来给沈鱼,“表姐刚刚没吃着,现下趁热吃一个吧。”
沈鱼闻言,哼了一声却不答话,转身便回屋里去了。
宋渊见此并不着恼,却又拿了鸡蛋同徐见山说:“师弟吃鸡蛋吗?”
徐见山听得,皱了皱眉。
宋渊见了,笑道:“我差点忘了,平常师弟连旁人用手碰过的碗筷都不愿意用的。”
徐见山闻言,默了默方应道:“出门在外,有时疏漏些也是有的。”说罢,竟伸手接了宋渊手上的鸡蛋。
隐仙三人中,樊见纯自幼在观中长成,是见字辈的大师兄。然而见字一辈中惟宋徐二人是张了性的入室弟子。故而三人虽也交好,宋渊同徐见山相处却更多些,对他的性子也很是熟悉。
是以宋渊见他接了鸡蛋,也是一怔,过了会方说道:“年前闻说师弟家里也在议亲了……好像是灵州赵家?”
“灵州离代州远了些,人家也不一定舍得女儿远嫁。”
宋渊听得哦了一声,“泉州也挺远的。”
宋渊同徐见山本都是出身高门,有些自矜自持的人。只宋渊经事多了,原来的性子便收敛了许多。
徐见山难得见他对自家人也有这咄咄逼人的样子,笑道:“只要人家愿意,那便算不得远。”
这二人都是聪慧之人,许多话不说尽俱已明了。
宋渊听了这话,心中固然不喜,待要开口之时却见樊见纯过来道:“这晚上不知是否还有一番折腾,你们都回去歇一会吧。”
既樊见纯开口了,宋徐二人便也应了。然而宋渊人虽走了,却未回到自己房中。彼时沈鱼还在自己屋里生着闷气,听得宋渊脚步声,心忖:坏蛋,就不给你开门。
然而沈鱼回屋时并未落门闩,宋渊到来扣了门,见沈鱼不应,便径自推门而入。
沈鱼见得,气道:“俺还没应门呢。”
宋渊听了却笑道:“姐姐耳聪目明,只怕我还没到得门前你便晓得了。”
沈鱼心里骂了一句马屁精,问道:“你不在自己屋里等着,来干甚么?”
“我担心你害怕,来陪着你。”
沈鱼听得扭了头道:“俺不必你陪。”
宋渊听罢,默了会方道:“那……我让师弟来陪你可好?”
沈鱼见他陡然提起徐见山,心道:这关你师弟甚么事?
然而她正想开口之际却又听得宋渊说:“姐姐可知师弟爱洁成癖?”
沈鱼听他愈扯愈远,心下甚奇,但还是点了点头。
“可中午时姐姐碰了他的筷子,他竟没擦一下就用了。你可知为何?”
沈鱼闻言,想了想,忽地啊了一声道:“……他定是瞧着俺最近常洗手,知晓俺也爱干净,所以不忌讳俺碰过他的筷子了。”
宋渊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接着不禁大笑起来。直笑得沈鱼要恼了,方强忍了笑意。
沈鱼看他笑得脸上泛红,指着他道:“猜错了就猜错了,你犯得着笑成这般吗?”
宋渊跟沈鱼说这番话,原是想试试她反应。眼下见她竟是这般想的,心忖:这事她不晓得便是最好了,见山性子素来有些骄矜,有些话他是断不会说出口的。他不说出口,我自然也不必点破。宋渊这般想着,倒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差点误事。
“姐姐猜得不错……我没想到你一来便猜对了。见山师弟这性子虽然有些啰嗦,但也没有甚么不好,你﹑你以后也记得要多洗手。”
沈鱼闻言,不禁皱了眉道:“你来便是同俺说这些?”
宋渊听得,敛了神色道:“我来是同姐姐道歉的。”
“真的?”沈鱼原来就想着怎么叫宋渊知错方好,眼下闻得他是专门来道歉的,心中不禁一喜。
“是。”宋渊说着与她行了一礼,“适才是我失礼了,请姐姐原谅。”
沈鱼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便笑着点了点头问:“以后不敢了吧?”
宋渊见她点了头,也笑着应承:“不敢了……以后要亲,定然先问过姐姐的。”宋渊说罢,见沈鱼又要着恼,赶先一步道:“时间尚早,姐姐还是先歇一会吧。我在外头守着。”
沈鱼见他竟是愈发赖皮,心中虽有气,却也不去管他了。
如此这般,直至差不多子时,众人方又在客栈后头一方小园里聚集起来。沈鱼过去时,便见他们准备了一条案桌,上头放了一个香炉﹑一锅白米饭﹑一盘鸡蛋以及一大坛酒,且地上还有一个火盘。
子时一到,樊见纯便烧了香向北面一拜,接着又破了酒坛上的封纸。沈鱼闻得夜风中传来阵阵酒香,心中一跳,怕那些鬼差真的闻香而来,人便躲了在宋渊身后。因宋渊生得人高肩宽,沈鱼一躲便没瞧着前头的情形了。
众人等了一会,宋渊便感觉沈鱼悄悄扯了扯他后腰带。
宋渊察觉,扭了头问:“怎么了?”
这时他感到沈鱼整个人已几乎贴在他后背上,“……来了﹑来了。俺听着声音了。”
隐仙三人闻言,便朝案桌一看。未几,只听得酒坛传来沙的一声,许多酒水便从坛里溅了出来。接下来,盛着米饭和鸡蛋的锅盘也在微微震动,似是被人碰着了一般。
那边厢沈鱼听得前方动静愈发大了,便从宋渊肩后微微探了半张脸出来,只瞧了一眼又马上缩了回去。
“阿渊……他们﹑他们在吃鸡蛋……”
宋渊闻言,反手探了探身后,握了沈鱼的手道:“嗯,快好了,别怕。”
直等案桌上动静小了,樊见纯便朝前方道,沈鱼身弱担不得走无常之职,阁皂山隐仙弟子三人愿替沈鱼走无常云云。他说罢便把那封信连同写着三人生辰八字的纸条放进火盘烧了。
过了会,沈鱼闻得前头彻底没了声响,便问:“怎么了?”
这时樊见纯正与他们招手,几人便朝前去。众人方靠近,却见火盘中的火已烧得只剩下星星火舌。樊见纯接着又拿了条枯枝轻轻撩拨,此时方见得灰烬中尚有两张纸条完整无缺,并未烧去。
他弯腰捡来一看,方与众人说道:“鬼差已收了见山八字。”
第35章 三十五恩情
沈鱼听闻樊见纯说鬼差已收了徐见山的八字,问道:“如此……徐师弟便要替俺走无常了?”
樊见纯听得点了点头。
“也不知这走无常甚么时候开始?”
徐见山听了沈鱼所说,笑道:“凡人寿数乃系天机,鬼差若用到我了,便会借我生魂,至于何时何地却是不知。”
“那……你的生魂被勾了会如何?”
樊见纯听了,搭话道:“听闻走无常的人被勾了生魂时,便如假死一般,待生魂归位便会’复生’。”
沈鱼闻言心惊,啊了一声方道:“这﹑这……”她说着走到徐见山面前施了一礼道:“俺欠你一个恩情。”
徐见山见此,虚扶了她一下,“这走无常也是功德一件,于我有益无害,沈女郎不必多想。”
“既如此,俺先欠着你的恩情。以后你若有事用得上,但说无妨。”
徐见山听得笑道:“一定。”
宋渊在旁看着,过了会方道:“想来这恩情今晚是还不上的,还是早点各自回去歇息吧。”接着又拉了沈鱼的手说:“我送表姐回去吧。”
此时沈鱼还没忘了日头的事,遂撇了撇嘴说:“不用你送。”
“这香还烧着,表姐不怕路上还有旁的孤魂野鬼没走干净吗?”
沈鱼刚扭头喂了一声,却听得徐见山道:“要不我来送吧,劳烦见源师兄陪见纯师兄收拾一下。”
樊见纯听得,也应了一声,“是,这大半夜的,我们赶紧把东西收好吧。”
沈鱼知宋渊素来敬重樊见纯,这些微小事断不会违逆他。她难得让宋渊碰了根软钉子,心里正偷着乐,便同徐见山一同走了。
徐见山难得与沈鱼独处,心中正有不少话想问,却先听得沈鱼道:“记得你说过阿渊学硬鞭皆因有个仇人是使剑高手……那﹑他可有同你们说过那仇人是谁?”
“不曾。见源师兄虽好说话,但从前的事却很少提起。是以当日听得你说是师兄的远房表姐,我同见纯师兄都很是惊讶。”
沈鱼听得嗯了一声,“我与阿渊也是……许久未曾见面。那你上次说他爱财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在山上修道可有银钱花用?”
徐见山点了点头,“观中的道士每月都能领得单费,品阶愈高,单费自然愈多。初入教中的小道士都是’鬼卒’,所领单费自是不多。只日常在观中修道﹑习武﹑学道法,原来也没有甚么地方需得花用。”
“难道一年中就没有甚么下山的机会吗?”
“有的,只机会不多罢了。一般道观收入自是香客的香油钱。然而好似隐仙﹑龙门这种百年大教,原就有许多田地私产,因而并不经常开放道观。只在秋收之时,一些小道士便会被师父赶下山去帮忙做农活,有时也会被派去镇上采买,或是随师父师兄去办事。因独自下山的时候不多,若寻得机会,我们定然托旁人买些零嘴或是小玩意上山。然而见源师兄却从不买这些的。”
沈鱼听得,不禁想到宋渊小时候也是个金尊玉贵的郡王世子,在蓬莱虽是不愁三餐食宿,但听起来日子也甚是清苦。
她想得心中莫名酸涩,默了会却听闻徐见山道:“因隐仙教准许教人婚娶,观中便住了些零散的火居道人,逢年过节他们便会离开道观回家团圆。”
“你也是吗?”
徐见山嗯了一声,“我一年中若莫有三﹑四个月在代州……是了,你之前不是说过未曾来过南方吗?说起来代州就在三清附近,以后倘有机会,我带你去代州游玩一番如何?”
此时沈鱼心中有事,听得这话只胡乱应了。末了,徐见山又问:“我一直唤你沈女郎未免有些见外,我以后……叫你小鱼可好?”
这一路走来时日虽然不长,但所遇的事却是不少,几人之间也有些熟悉了。沈鱼听得,也觉这般称呼有些见外,便点头道:“那我叫你见山便是了。”
二人如此说着,不一会便到了沈鱼屋外。沈鱼回到屋里,却还是想着徐见山适才那番话。自她与宋渊重逢,见他不只人长得好好的,更多了许多本事,便觉着他这七年在蓬莱应是过得不错的。然而此番听来,始知在蓬莱修道的日子甚是克苦。思及此,沈鱼又对送他上蓬莱的事生了不少愧疚。是以到了翌日,她便想着不与宋渊闹别扭了。
因他们已到了三清山所在的上饶县,走无常一事又已经了了,樊见纯便与沈鱼说道,今日他们三师兄弟便上三清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