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台上的宋渊朝赵从荣报了名讳后,便转脸看向沈鱼,然而待见得她脸色一阵发白,嘴唇微颤,一时之间心中竟是踌躇许久,才轻轻地喊了一声,“姐姐。”
沈鱼那厢分明在心中盼了许久,然而此番蓦然见得宋渊当真现了身,却是别有一番五味杂陈——只想到他骗了自己许久,胸中恼怒便难以消歇,当真恨不得打他咬他好发泄一顿。然而看到宋渊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又觉心中钝痛,只想抱他亲他教他不要再离开自己。
因此番思绪翻腾,沈鱼霎时只觉一口闷气积郁心中。然而待闻得宋渊喊那声“姐姐”竟似是如听雷鸣,此时沈鱼才提了气,开口道:“你﹑你敢来见我了?”
宋渊闻言,怕惹怒沈鱼,更怕教她伤心,一时间是想应又不敢应。此时那悟真教的青衣男子早已悄悄下了比武台。因二人间已无人拦阻,沈鱼待见得宋渊支吾以对的模样,胸中怒火顿时腾升,是以她握稳了手中利剑便飞身朝宋渊刺去。
宋渊见状大急,喊了声姐姐尔后便举了手中硬鞭去抵挡。沈鱼一撃未能得手,霎时便换了攻势。然而宋渊哪敢还手,是以只一味退让。
沈鱼那厢出手凌厉,然而过得十来招却见宋渊毫无还手之意,不禁一边出手一边怒道:“你怎地不还手?”
宋渊闻言,暗中叹了一息,却欺近她身旁低声说道:“……我怎么舍得?”
沈鱼听罢,陡然想到前事种种,胸口一酸,双眼已是红了。
此时宋渊见状,却是忽地把手中硬鞭掷到台下。硬鞭本就沉,是以他如此一掷,骤然便闹得一下巨响。沈鱼听得,身形一滞,回过神来竟已被宋渊揽了在怀中。沈鱼眼下仍是悲怒交织,是故她忽地被宋渊抱住,心中不满,抬手便要挣扎。
然而此时宋渊却愈发抱紧了她,又伸手捂住她眼睛道:“姐姐莫要掉泪。”
沈鱼原先还强自隐忍,然而此际听得宋渊所言,双眼却是禁不住在他掌心下轻轻一眨。如此,一颗珍珠便凝了在眼角,复又被宋渊手心兜住。
宋渊觉察,忙把那珍珠藏在手中。只他甫松开捂住沈鱼双眼的手,却见她眼中水光潋滟,泪意未尽,遂忙劝道:“别哭。”
然而沈鱼那厢竟似是未闻,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道:“你不走了?”
宋渊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不走了。”
沈鱼听罢,嗯了一声,又挣开宋渊抱住自己的手。只她站稳后,回身却是朝宋渊脸上重重地搧了一巴掌,“你再敢骗我,下次就不只一巴掌了。”
宋渊本来脸色苍白,被搧了巴掌后倒是添了些血色。他听得沈鱼所言,不禁伸手摸了摸脸颊说:“……不敢了。”
却说台下的赵从荣见得宋渊竟敢抱住沈鱼,本就恼怒。只眼下见得沈鱼挣开了他又搧了他巴掌,才稍稍顺气。
然而赵从荣远远见着二人说话间似是颇为亲密,心中大急,便朝台上喊道:“鱼儿,你快下来!”
沈鱼那厢听得赵从荣叫唤,遂回首应道:“叔叔,”她说罢却是学宋渊那般把剑掷到台下,“我打不过他。”
赵从荣见状,一时竟有些转不过来,“打﹑打不过?甚么意思?”
台上的沈鱼听了,忽尔脸上一红,垂眼应道:“我……我输了。”
待在赵从荣身旁的苏玫见他似是还未开窍,便压了声线道:“甚么意思?鱼儿选中你侄女婿了!”她说罢见赵从荣仍在愣神,又扯了他衣袖道,“他们是认得的,你还瞧不出来么?”
赵从荣听得,此时才回了神,又问徐见山与赵星:“他们认得?”
赵星听了,忙答道:“认得!阿爹你可别胡来,折散鸳鸯了。”
原来赵从荣见宋渊竟敢在比武台上轻薄沈鱼,心中尚且有几分不耻。然而眼下听得众人所言,也只得认了,是以他便当场宣布了宋渊将是沈鱼夫婿云云。
虽说宋渊同沈鱼在台上不过比了十来招,只他适才把那硬鞭朝台下一掷,已教众人看出他的功夫。再加之他容貌出众,又是隐仙弟子,是故台下余人见此也未有异议。
此时宋渊听得赵从荣所言,便走到沈鱼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问:“……姐姐真要嫁我?”
沈鱼闻言,却是回身盯住他问:“你不娶我又上台比武做甚么?”
宋渊听了,一时无语,沉吟半晌方道:“我的事……姐姐是知道的。”
沈鱼听罢,默了会方伸手贴在宋渊心口处,与他说道:“阿渊,你能活三个月﹑三天还是三个时辰我都嫁给你。”
宋渊听得,骤然只觉那无心之处竟似是被溢满了一般,不再空空荡荡。他如是想着便握住沈鱼贴在自个胸前的手,又从怀中探出一物,交予沈鱼。
沈鱼接过那被布包裹之物,问宋渊:“这是甚么?”
“聘礼。”
沈鱼闻言,打开那包裹一看,只见布上躺着的竟是一串水晶九连环。记得他们同去扶风之时,宋渊曾予她看过他小时候的物什,这水晶九连环便是其中之一。沈鱼彼时瞧着欢喜,宋渊便说道他日迎娶之时当以此为聘。原来她说的话,宋渊一直记在心里。
第122章 一二二神行
沈鱼瞧了瞧那水晶九连环,仔细包好后收进怀里。末了,又拉起宋渊的手道:“跟我来。”
虽说二人之间宋渊向来主动些,然而此际在众目睽睽之下,沈鱼忽地牵住他的手,竟也教他脸上一红,“……姐姐。”
然而沈鱼那厢却是浑然不觉,她转脸见得宋渊兀自不动,又扯了扯他的手问:“还不随我来?”她说罢也不待宋渊应声,握紧他的手同时足下一点,人便腾空而去。
宋渊无计,又不好挣开她,只得也施展轻功跟上了。此时台下众人目送沈宋二人携手走了,瞧着也没热闹可看,便陆续散去了。
只众人中却得赵从荣一个见着却是大急,一直盯着渐去渐远的两个小黑点,喃喃道:“欸……怎﹑怎地这就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一旁的苏玫见了丈夫情急的样子,笑着安抚道:“鱼儿一身功夫,断不会被那小道长欺负了去的,你怕甚么?”
赵从荣听罢,心中却是腹诽:男子欺负人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二人这般走了,教人怎能安心?他心中虽作如是想,但在场毕竟有诸多晚辈,是以这话终究没说出口。
此番徐见山见他脸色不善,也劝道:“师兄同小鱼久别重逢,不过想说些话,世伯不必过虑。”
只赵从荣闻言却是眉头一皱,心忖道:原来他们都晓得这二人早便相识的——思及此,他便朝徐见山招了招手,寻思着要好生盘问一番。
却说沈鱼与宋渊走后,二人便信步而行,待见得一荒野无人之处才歇了脚步。
沈鱼此时听得身后的宋渊有些喘气,回头看他,只见他苍白的脸上尚且留着淡淡红印,鬓间还冒了丝丝冷汗。沈鱼见状,心中一酸,走上前便捏了衣袖给他抿了脸上汗水。
宋渊那厢见得沈鱼脸色,已知她心中所想,遂也不提自己剜心后身子如何,只笑道:“姐姐轻功好生厉害,我都有些跟不上了。”
然而沈鱼闻言,却垂了眼道:“你从前跟得上的。”
宋渊见了她这般情状,心中一紧,伸手便把她抱进怀中,“我……我本来就怕见你这般愧疚模样。”
沈鱼听了此话,缓缓地从他怀里抬首,问道:“难道我瞧不着你,心中就不愧疚么?”她说罢又侧首贴在宋渊胸前——从前她偎在他心口,总能闻得一阵脉脉跳动,可如今却是甚么也没有了。沈鱼思及此,心中一酸,不禁颤了声道:“你﹑你分明是个聪明人……怎地要紧关头才犯傻了呢?”
宋渊此番听得,垂首亲了亲沈鱼额头才道:“但凡有旁的法子管用,我自然不会……”他说着却是语不成句,只抱着沈鱼的手又紧了紧。
因二人贴得紧,沈鱼便觉着腰间玉佩微微硌人,此时她挣开了宋渊,又把白玉鱼佩摘下来道:“你给了我水晶九连环,我便给你这个。”她说罢,便把鱼佩重新挂到宋渊腰带上。
“再不许摘下了。”
宋渊闻言,垂首摸了摸玉佩道:“生死不离。”
生死二字本是沈鱼眼下最不想听到,又偏偏最是绕不开的。
她默了会,终是不敢问,只道:“这些日子以来,你都悄悄陪着我是么?”
宋渊听得,拉着沉鱼在树荫底坐下才道:“原来我是盘算着待你醒过来便去西京寻师父,看看他老人家可有法子救我。只你服下丹药后并未立时转醒,我心中不安便又拖延不走。待等得你醒来后,又见你因与大仙他们闹翻了,决定独身一人去灵州……那地儿四处都是伊王的人,我又怎能放心?是以﹑是以便在往灵州路上暗中跟着。”
沈鱼听了,挨在他肩上,喃喃道:“我就说……怎地我去的店总有房间,饭菜尽都是和我胃口,原来都是你暗中打点。”她说着,伸手抱了宋渊的腰,待摸得他瘦得腰上只剩一把骨头,只觉心如刀割。
此番宋渊却是未觉,只低低地笑了两声,“本来还想把那瘦马换了的,却怕有些显眼,终究没换。”
然而沈鱼听得,却未应他,只抱紧他腰身道:“你﹑你是不是吃不好?怎么瘦得这样厉害。”
“别想这些,”宋渊说着伸手拍了拍沈鱼的背,然而见得她倔强着摇头,便叹了一声道:“自……自那之后确然没甚么食欲。不过瘦了些,可我身上半点不难受。”
宋渊语毕见沈鱼还是垂着头不说话,便道:“姐姐莫怕,大仙已去了西京,替我寻师父救命。”
“师父?”
原来宋渊迟迟未出发去西京,除却心中放不下沈鱼,也因为北地与西京遥遥千里,此去一程约莫得两个月光景。然而这太公符箓不过八十一日之期,若张真人有法子救他自是极好。倘张真人无计,他怕是回灵州见沈鱼最后一面也是不能。
“因我放心不下便在你身后跟着,谁不知……原来大仙与王掌教也是这般想的。”
当日沈鱼与朱王二人闹翻后便孤身前往灵州。因彼时朱灵见沈鱼以真气强行冲行被她封住的穴道,怕她又要出乱子,是以便在沈鱼后头默默跟着。却不知人同此心,原来宋渊也如是想,故而入了灵州不久,朱王二人便察觉了宋渊踪迹。
因朱灵通晓神行之术,能日行千里。是以朱王二人商讨后,便由朱灵先回龙门教藏书楼看看可有为宋渊续命之法。若未能在龙门教寻得法子,她再去西京见张了性。
“大仙也把一只传信的蛛儿给了王掌教,早几日她已出发往西京去了……想来很快便能见到师父了吧?”
第123章 一二三以后
宋渊说罢,见沈鱼双眉轻蹙,轻声问道:“怎么了?”
沈鱼闻言,忽地握了宋渊的手道:“师父毕竟是妖……你道张真人他会不会……?”
“我师父虽然厉害,你也莫把大仙小瞧去了,”宋渊说着捏了捏沈鱼鼻子,才又道:“况且我在大仙临行前还写了封信予她……想来师父念着这师徒情谊,也不至于对大仙出手。”
话虽如此,只宋渊同沈鱼都是父母缘浅﹑师徒情厚,是故沈鱼心中虽觉着宋渊所言非虚,仍免不了有几分忐忑。
宋渊那厢见得沈鱼神色,自然知她心中所想,遂只得扯开话头道:“我们已是走了许久,怕你叔叔婶婶要忧心了。”
“嗯,”沈鱼闻言应声,“走,我带你去见见他们。”只她说罢却见宋渊兀自垂首讪笑,便问道:“笑甚么呢?”
“方才我在台上当众抱了你……想来叔叔已把我当成登徒浪子了。因而﹑因而刚刚宣布我胜出这比武招亲时才这般不乐意,”宋渊语毕便笑着与沈鱼道,“等下若真见面了,姐姐记得为我美言几句。
然而沈鱼听得,却是定眼看了看宋渊,后又摸着他脸上淡红的印子道:“他虽是我叔叔……但我嫁谁只凭自己乐意。”
宋渊听罢一笑,“姐姐这样说,我倒是有些底气了。”
沈鱼原来神情真摰,待见得宋渊笑脸,却是按捺不住,嘴角一弯与他一道笑了起来——如此,霎时间二人似乎都忘了符箓之事,得了半刻开怀。
尔后沈宋二人边行边说,不一会便到了赵家住处。待到得后院便见赵从荣等人俱在屋中,只叶婉萝并未在此。
赵星那厢远远见得他们来了,忙上前招呼道:“宋大哥,鱼姐姐!”
二人闻声便颌首应了,然而赵从荣见他们竟是旁若无人,携手而来,心中又隐隐生了些不满。
宋渊见得赵从荣眼神,忙松了沈鱼的手,朝屋中长辈施礼道:“晚辈宋渊见过赵世伯﹑赵伯母。”
赵从荣嗯了一声,又抬眉问道:“听闻你是张真人的入室弟子?”
“是。”
“今日见你在台上……倒是有几分本事,”赵从荣说着点了点头,“只鱼儿自小在云梦山修行,想来也捱了些苦头。倘以后嫁了你又得留在阁皂山上未免有些可怜。”
宋渊听闻,心中暗忖了一声“果然”,又垂了眼试探着道:“那么,赵世伯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与鱼儿成亲后便留在灵州吧。”
宋渊那厢还道赵从荣意欲捧打鸳鸯,谁成想,他竟是要自己陪沈鱼留在灵州?却原来方才沈宋二人从比武场上失了踪影后,赵从荣便把赵星﹑徐见山敲打了一番。因知晓沈鱼对宋渊情根深种,是以赵从荣心中虽有不满,仍劝宋渊道:“以后你们二人在灵州成家,我这个当叔叔的也能照拂一二。”
此时宋渊见赵从荣待沈鱼颇为疼惜,心中宽慰,几乎便要答允。只他却不知沈鱼眼下最不愿意听那“将来”﹑“以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