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介意我问你之前的事么?任老师说的也不详细,我想听你说说。”
“我要是不想回忆,也不想讲述,可以么?”
“当然,这是你的权利。”
“可你还是想知道我患病的原因,不是么?”
“我不是非得知道原因,而是觉得你需要倾诉。”
“但我的问题不是倾诉就能解决的。”
“不会的,说出来人就放松了。”
郭沁尧注视着他:“你不觉得这是在揭我的伤疤么?”
“不,不是的。我今天问了心理学的赵教授,他说治疗心理疾病,倾诉是最关键的,还要改善环境,调节心情,放松身心等。而这几年,你断绝了和所有同学的联系,你的大学同学呢,你跟她们有联系吗?”
郭沁尧不语。
“难道你连大学同学也不联系?那你有朋友吗?”
不用郭沁尧的回答,只看她眼神里的闪躲,乔鹏就知道答案了。
“尧尧,赵教授告诉我大多数的心理疾病都是由于长期的压抑,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久而久之,这些负面的情绪越来越多,势必会抑郁成疾,甚至摧毁患者。所以你一定要说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跟别人说过?”郭沁尧倔强道。
“任老师说当初你家人一直没注意到你情绪的失常,以至于错过了最佳干预期。我觉得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不知道你是否跟家人倾诉过,但你采取切断所有社交的方式,本身就说明你拒绝沟通、拒绝和外界交流。这显然不利于恢复。”
郭沁尧一时竟无言以对,迟疑了几秒:“我现在早就好了,没有任何问题。”
乔鹏摇头:“你如果恢复正常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你以前就像个小太阳,自信、阳光、开朗,又积极乐观,是所有人都想靠近的目标。
可你现在呢?沉默、怯懦、冷淡、忧郁,在你身上几乎看不到一点儿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你觉得这是正常的你?”
郭沁尧冷冷地看着乔鹏,两眼愤怒又委屈。不得不说,乔鹏看穿了她,看穿了她努力维持着的虚假表面。
“尧尧,我说对了,是么?”
“我的事不用你管。”郭沁尧转头,一滴泪顺着眼尾滑落下来。
“尧尧,让我弥补一下吧。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垃圾桶,你最好的倾诉对象,你所有的秘密在我这里都很安全。真的,你不能再这样压抑自己了,你会把自己毁掉的。”
郭沁尧又一次破防了,这该死的乔鹏,该死的善解人意,该死的观察入微。
“你的沉默我就当你默认了。尧尧,你……是不是对那天车祸的事至今记忆犹新?”
郭沁尧擦掉眼角的泪,喝了一口冰冷的奶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好,我告诉你。其实……当时的车祸不是最恐怖的,我承认我当时吓到了。我……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是因为……那天本来出车祸的应该是我,是我爸爸……是他跑过来把我推开了。”
乔鹏恍然大悟:“所以,你愧疚到现在?”
“当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像傻了般,直到周围的尖叫声把我惊醒。我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爸爸,我……那比电影里还恐怖的现场,我……”
她觉得胸口发闷,胃里不时往喉咙处翻涌着酸水,跑着去了卫生间。
“尧尧……”
椅子拖动的声音引起了店里其他人的注意,有几个人看着跑走的郭沁尧和站着的乔鹏,还小声议论着。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嘴角还挂着没有擦干净的水珠。
“好一点儿了么?”乔鹏递给她一张纸巾。
郭沁尧接过擦了擦嘴。
第53章
为自己活一次
“尧尧,我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是多么惨烈。但,我觉得,最应该谴责的是突然闯过来的车,而不是你。如果车辆能在看到行人的时候及时减速,意外是可以避免的。”
郭沁尧摇头:“我们学校那时候搬到新校区,南边那一带一直在施工,运输车和工程车不时经过,这些车辆很难减速。”
“当时,过马路的时候,我正在思考一道数学题,太投入,没有注意到从左侧过来的车。”
“我爸爸在马路对面,喊了我好几遍,我都没听到,然后就看到他飞奔过来,我被他用力推开……”
那条路乔鹏是知道的,不是学校的正门,红绿灯很少。他们上高二的时候学校才搬过去。
而且接送孩子的车辆大都排在路两边,杂乱无章。每到周末,那边宽阔的马路就像拥挤的菜市场,电瓶车都要走走停停。
就像郭沁尧说的,路上他们也经常会见到装载重物的工程车。
这里面的原因是乔鹏不曾预料到的,他以为就像任老师说的,是她目睹了爸爸的意外车祸,造成心理重创,现在听郭沁尧说起,才知道还有这层缘故。
对面的郭沁尧失神地盯着手里的纸巾,似乎有沉浸在回忆的痛苦中。
想了想,乔鹏开口:“慈母爱子,非未报也。我相信你爸爸情急之下救你,是出于拳拳的爱女之心,他既然不想要你身体上受到伤害,又怎么愿意让你一直这样自责,愧疚,活在痛苦中?这难道是他想看到的?这难道是他救你的意义?”
郭沁尧一动不动,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乔鹏替她作答:“我觉得肯定不是。他肯定希望你能考入理想的学府,实现自己的价值,更希望你能幸福,能像以前一样开心。”
眼泪滴落下来,打湿了半干的纸巾,郭沁尧开口,声音暗哑:
“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可是,心里的负累……压得我喘不过来气,我分不清现实和梦魇,我一想到……爸爸是为救我而死,而且死的那么……凄惨,身体要多次缝补才能齐全,我就……我恨我自己。恨当初那道该死的几何题。”
那天是农历八月十四,下午最后一节课,季彦辰和郭沁尧商量一道几何题,本来已经有了解法,可是步骤太过繁琐,郭沁尧想找出一种更便捷的方式。
她正灵光乍现,想到在哪里做辅助线的时候,意外出现了,而且就在那么一瞬间。
“原来是那道题。”乔鹏猛然想起,无比懊恼地说,“我为什么嘴欠说还有其他的解法?”
郭沁尧摇头:“跟你没关系,是我钻牛角尖。我害得妈妈没了丈夫,姐姐没了爸爸,我……怎么配得到幸福?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看他们的眼神,我怕她们会再用怨恨而又无奈的眼光看我,我……”
这种感觉是乔鹏没办法感同身受的,他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安慰。
想了想,他说:“你妈妈和姐姐当时肯定太生气、太伤心了,在那种情况下,指责你两句在所难免,你没必要放在心上。而且你后来生病,不是他们一直在照顾你,陪伴你?”
“嗯,是。那段时间,她们日日守着我,就怕我自杀。”
“哎,你太极端了。我要是早点知道就好,还能开导开导你。”
“没用的,这是心病,治不了的。”郭沁尧摇着头。
“听任老师说起你上学的事,你妈和姐姐操碎了心,她们也不容易,所以你为了她们更应该好起来。”
“嗯,我知道。所以我的愧疚更甚,也在他们的安排下结婚了。”
话一出口,郭沁尧就后悔了,她怎么能脱口说出这件事?
大概是今天有了好听众,她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话有了出口,所以就昏了头,有些话不经过大脑就直接冒了出来。她自我安慰着。
果不其然,乔鹏大惊:“什么?你说是他们要求你结婚的?”
“哦,不是,我说错了。”
“尧尧,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郭沁尧忽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她泪痕未干,脸上浮现出一个凄惨的笑:“好像是宿命一般,高三时我爸暂时帮我躲过了一场车祸,大四那年我就逃不掉了。那天搭乘的是季彦辰的车。当时……九死一生,而我觉得就那样离去,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你怎么能那么想?”
“可现实是,我被救了回来。几经手术,卧床大半年后我才能下地。我妈要季彦辰负责,而负责的最好办法就是结婚。他竟然也同意了,所以……”
乔鹏抢先答:“所以你是被迫同意嫁给她的?”
“我能怎么样?”她幽幽道,“像我这样身体残破不堪,脑子里有肿块,还有抑郁症的女人,能有这样的归宿不错了。确切地说,是我配不上季彦辰,是我高攀了。他那么优秀,那么出众,肯娶我,完全是因为他有良心,愿意负责。”
想到郭沁尧受过的罪,听着她沮丧的话,他心里一阵阵绞痛:“不要这么说自己,你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自轻自贱的话?”
“你说的那个女孩子早就死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活着而已。”
乔鹏拳头紧握,上面青筋暴起:“你,那你爱他么?”
“你觉得我有资格谈爱情吗?”郭沁尧语带嘲弄。
“为什么没有?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权利。”
郭沁尧苦笑一下:“算了,现在这样也不错。”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郭沁尧吐出了心底的话,本该觉得轻松,可现在她心头又莫名沉甸甸的。
乔鹏本以为可以开解郭沁尧,做一个好的聆听者,可现在他又感到无力和落寞。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的不幸,都发生在这个他曾经心悦的女孩身上?
为什么要残忍的折断她飞翔的双翼?她本该像他一样,拥有灿烂的明天和无限的可能啊!
想到这儿,他轻轻探身,握住了郭沁尧放在膝头的手:“尧尧,你还年轻,不要这么早放弃自己,试着敞开心胸,为自己活一次。”
第54章
提前回来的姐姐
男孩子掌心宽大温暖,郭沁尧冰凉的手上一阵暖流,她抬头看他,眼神迷茫:“我又能做什么?我的抑郁症时断时续,大学时复发过,后来出车祸也复发过,我的神经要么亢奋,要么低沉,我害怕面对陌生人,人一多,我就心跳加速,神情恍惚。”
乔鹏不了解抑郁症的具体症状,但是可以想见郭沁尧曾经度过怎样一段绝望的岁月,以至于她变成了现在这副全然陌生的模样。
郭沁尧的话还在继续:“我什么都学不进去,一看书就头疼,很长一段时间,晚上要靠吃药才能睡着。这样子的我,还是待在熟悉的安全区,让妈妈和姐姐安心吧。最起码也要对得起他们这些年对我的付出。”
颓丧的语气让乔鹏的心被什么东西紧紧揪着,他默叹了几秒,柔声鼓励道:“别灰心,慢慢来,总能找到你感兴趣的。尧尧,我相信你。”
郭沁尧望着凝视自己的双眸,那里温暖而坚定,她有片刻的失神。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收回被他握着的手:“今天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已经好多了,真的。也希望我的秘密在你那里是安全的。”
乔鹏刚要说话,她站起身:“不过,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我已经结婚了,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祝你幸福。”
说完径直起身离去,留下呆愣着乔鹏,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第二天下午,郭沁尧正在练琴的时候,接到了郭沁忻的电话,让她和季彦辰晚上去他们家吃饭,说他们从三亚带回来好多特产和水果,吃过饭后正好带回去,省得他们送了。
郭沁尧挂断电话的时候心里一阵悸动,为什么这和她昨晚梦到的场景相似?
梦中,郭沁忻也是提前回来的。本来他们是七号的飞机,但是因为郭沁忻意外发现自己怀孕,所以钟彬提前结束了行程,带她回来好好休养。
梦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郭沁尧还喜极而泣。
当初因为她车祸住院,姐姐操心又出力,忙乱不已,以至于怀孕了都不知道。
等到腹痛、下面出血的时候,两个多月的孩子已经流掉了,为此郭沁忻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也调养了好久。
郭沁尧是后来清醒后才知道这件事,她对姐姐的愧疚又多了一重。所以得知姐姐再次有孕,她怎么能不高兴?
只不过醒来后,她才发现是一场梦而已。
现在姐姐突然打电话给她,声音听起来很轻快,她不由不多想,难道梦境再次成真?
她想起上次黎美凤出事的时候,她做的梦。当时不过是睡了一小会儿,她就梦到了倒在地上的黎美凤大声呼救,所以惊醒后,她迫不及待要回家。
后来事实也证明,她是对的,她确实梦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现在,又是如此,会是真的么?她总不能直接问姐姐,太突兀了。
想着想着,她琴也练不下去了,忐忑地等着晚上的到来。
坐在客厅喝茶的季彦辰听着房间里的琴声久久没有响起,有些意外。
他走过去,看见郭沁尧正靠坐在飘窗上,双手抱膝,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便曲指敲了敲敞着的门。
“怎么琴也不练了?有事?”
郭沁尧被惊醒,瞬间坐正,抚了抚褶皱的裤子:“哦,没事,就是我姐刚才打电话,说让我们晚上过去吃饭。你有空么?”
“嗯,有空。”
“好的,我们要不提前过去?姐姐说买了好多东西,我想看看。”
季彦辰看看表,现在才两点半。
“这会儿太早,我们四点再过去。”
“哦,好。”
“那就再弹两首曲子,刚才弹得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