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过远门的两人,小看了硬座的威力和漫长的时间。
她们两个运气不佳,位置是三人座的靠外两个,既不靠窗也不搭桌子,30多小时的车程,怎么坐怎么难受。吴荣的脚都坐得浮肿了,不得不到两个车厢之间的连接处站着缓缓。
连接处都是吸烟的男人,洗手池那里有打地铺的乘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吴荣没出过远门,不知道怎么应付。荣女士大大咧咧,拍醒一个睡觉的男人,在他脚边寻了个能站人的位置。
那里烟雾缭绕,空气并不好,荣女士担心吴荣一个小姑娘害怕,跟着吴荣在满是二手烟的连接处站了好久。
味道不好闻。
地方很拥挤。
周围都是陌生人。
吴荣最无助的时候,是荣女士和她一起渡过的,荣女士握着她的手,陪她站在连接处。
吴荣大学毕业,刚拿到第一份工资不久,还没来得及给荣女士报喜,老家的叔叔就打来了电话。
吴耀的爸爸用吴耀的手机给她打电话,在她拿到第一笔工资想着给荣女士买什么礼物的时候给她打了电话。
吴耀的爸爸,按辈分算是吴荣的叔叔。
她当时开心又自得,自己能挣钱了,能养的起荣女士了,接起吴耀电话时语气里满满都是兴奋。
叔叔声音十分低沉,还带着一丝哽咽:“是荣荣吗?”
荣荣是吴荣的小名。
“是我啊,叔叔。”吴荣开开心心回答,“您找我有事吗?我今天拿到第一笔工资了,准备给妈妈买个金耳环,让她在村里好好显摆显摆。”
“叔叔,您可别吃心,我忘不了你小时候帮我们的恩情,到时候给你寄个羽绒服。”
“荣荣……你是个好孩子,你妈妈……你妈妈她……”叔叔泣不成声。
“我……妈妈……怎么了?”吴荣嘴唇颤抖,语不成调。
“你妈妈……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叔叔哭着说出来。
换肾?!
吴荣原本喜滋滋的脸上,一点点失去了血色。
吴荣都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像是她人生中挥不去的阴影。
她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在大街上毫无形象地痛哭出声。
“荣荣……荣荣……”叔叔喂了几声,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吴荣失声痛哭,觉得自己就像活在永远醒不来的噩梦中,几个路人停下来问她怎么了,但是她连应答的勇气都没有。
她哭花了眼睛,哭哑了喉咙,也没人来叫醒她,告诉她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梦醒了就好了。
直到叔叔的声音再次想起,吴荣依然不相信事实,可是叔叔发过来的诊断书,如同最后的丧钟,让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后面的日子,吴荣过的很混乱。
为了筹钱给母亲换肾,她不得不在公司、医院之间到处奔忙,住院、做检查、排号、等肾源,这些事都是吴荣独自撑下来的。
好不容易等来了合适的肾源,却因为没钱无法动手术,吴荣终于崩溃了。
桂河带来的替身协议,无异于救命稻草。
她一边在母亲病床前撒谎,骗没见识的母亲是公司提前预支了工资,桂河在一旁做保证;一边忍着心痛在赵钦身边装优雅,装大方,装大家闺秀,桂河在一旁补漏洞。
最后,母亲换肾成功,吴荣还没高兴几天,就因为术后排异去世了。
吴荣的世界,瞬间坍塌了,她彻底被抛弃了。
她就像是个只会应答的机器人,心中已经惊涛骇浪,面上却看不出任何伤痛,浑浑噩噩地举办了母亲的葬礼。桂河帮着她联系亲人、联系场地,风风光光地送走了母亲。
吴荣已经很难回忆起当时的事情,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有桂河的声音,是她清醒时唯一能认清的东西。
桂河抚摸着吴荣的脊背:“你还好吗?”
吴荣过了一会儿,才有动作,她慢慢地从桂河怀中抬起头,看着桂河的眼睛,记忆里在举办母亲葬礼时候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她轻声开口:“我还好。你还记得我妈妈临走时穿的什么衣服吗?”
回忆戛然而止,她不记得母亲是不是穿着病服,凄惨地走了。
只记得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时,那种茫然、痛哭、愤恨与不可置信。
桂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记得,是一套唐装。我找护工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