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两人的脸上毫无敌意,营业性的笑容甚至要比婚礼时更加灿烂。
但肢体间的动作,也许并非故意为之,不过一个是从小骄傲到大的天之骄子,号称「最强」,从不知讨好女人和绅士礼让是怎么一回事,另一个则身为首领。
虽然面上总是一副温和亲切的模样,实际上骨子里却强硬至极,察觉到对方的不屈,更是绝不会有半分退让,只想要他低头。
于是两人抬手宛若挑衅,旋转仿若飞舞,低头却显得骄傲,拍手宛若故意激怒,带着一种旁人难以理解,却不知为何无法移开视线的吸引力。
直到一曲终了,许多客人们仍然怔怔的望着舞池中央的两人,没有回过神来。
最后的定点动作是女性后仰,倚在男方的臂弯里。不过五条悟凝视着她,笑容像是在说:“尽管我有所让步,但你可别以为自己征服了我。”
另一个则一如既往的游刃有余,微笑着回望着他,仿佛在笃信回应:“你终将向我低头。”
一宫美咲和五条悟当然无法看见自己的表现在别人眼里的模样,他们走完一个流程,便只想着继续下一个流程。
五条悟原以为不会有这个流程。
当持续到深夜的婚宴结束后,五条悟走进一宫家族首领的卧室,仍然带着一些天真的想法——比如说,他们联姻期间,或许不会同房。
因为……
五条悟想,至少他很确信,一宫美咲并不喜欢自己。
“好吧,我可以睡地上。”最强的五条家家主认为自己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但刚在洗手间里卸完妆洗完脸的一宫美咲给了他一个奇异的眼神。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五条悟笑了,“喂,你不是真的想跟我睡在一起吧?”
一宫美咲望着他,慢慢的皱起了眉头。“你以为婚姻是什么?五条悟?”
“利益的结合。”五条悟一脸「不是吗」的表情。
“不仅如此,更是两个家族意志的结合。”一宫美咲望着他,那一瞬间,五条悟以为她会严厉的训斥自己,但她只是轻声道:“悟,我们所缔结的婚姻,是要和爱一般扭曲且强大的契约。对我而言,这并不是一种轻率的交易。你把我们的盟约想的太过简单和轻浮了。”
如果不能生下带有五条家宣称的孩子,母亲联姻的计谋就失败了一半。如果那样的话,她的离婚就会变成一场失败的献祭,她绝不允许。
一宫美咲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我先去洗澡。”
她那格外平静的态度,留下的话语和其中的含义,以及那扇关上的浴室门,瞬间让五条悟觉得整个房间都和之前不大一样了。
他在房间中央站了片刻,罕见的发了会呆,然后默默坐在了床沿上。
那是什么意思?
身下的床很柔软,他的双手不自觉的交叉握在身前,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好像在认真的思考,但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当然不至于对夫妻义务一无所知。毕竟青春期的高中男生在床底偷藏18X的杂志书籍可是传统艺能,但要说真实的经验——
即便是五条悟也的确是一片空白。
说真的,一定要做到这个份上吗?能拒绝吗?要拒绝吗?有这个必要吗?可以吗?
他放任六眼所注视到的一切在脑海中缠成一片乱麻,娴熟的放空了自己的意识,让自己不会陷入到那些无穷无尽又大多毫无意义的信息洪流之中去。
这让他感觉时间流逝的速度飞快,好像不过只是眨了眨眼,一宫美咲便推开了门,穿着浴衣走了出来。
她浅金色的短发湿漉漉的,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被热气蒸出了玫瑰般的红润色泽,看见他坐在床边,一宫美咲歪了歪头:“你不换衣服吗?悟?还是说你很喜欢穿着西装?”
五条悟蓝色的眼眸望着她,没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孩子般无辜茫然的感觉。
一宫美咲平静的移开了视线道:“你去洗澡吧,我去吹个头发。”
五条悟站了起来,他好像想说什么。但看着她坐在梳妆台前的背影,想了想,什么也没说的走进了浴室。
等他也换好浴袍出来时,一宫美咲的头发已经吹干了,她靠着床头,正就着温暖的台灯灯光,阅读着一本名叫《细雪》的书。
她的侧脸神情很专注,眼神凝注在书页之中,没有看他,也没有对他说话。
五条悟看见她用过的吹风机放在了桌子上,便自己走过去拿起打开。
而在安静的房内突然响起的呼呼风声,也没能引起一宫美咲的注意,透过镜子,他看见她只是神色淡然的又翻过新的一页,甚至没有向他投来一瞥。
很快,他吹完了头发,走到了床边。
他问道:“好看?”
一宫美咲这才抬起头来,她的指尖无意识的落在了她刚刚阅读完的最后一句话的末尾。
五条悟的视力极好,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看清那一句话写着:“在生活方面我要完全不依靠他。相反,为了在任何时候都能养活他,我才打算有个职业……①”
“虽然里面很多观点和我不同……”一宫美咲笑了笑,“但看着也很有意思。”
五条悟掀开了被子:“你喜欢看书?”
作为夫妻,在结婚当晚才知道妻子的喜好似乎有哪里不对。但考虑到是利益联姻,那么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对劲了。
她合上了书:“很喜欢。”
他再一次坐在了床边,一宫美咲将书放到了一边,然后坐了起来。
她的动作比他想象中的自然很多。
“你介意我亲你吗?”
“你都亲完了。”
她笑了笑:“抱歉,我想着事前问的话,可能你也不好回答。”
“呃……”五条悟躺在了床上,她关掉了灯,其实黑暗并不能阻碍六眼视物。
但她低着头,头发挡住了她的眉眼和表情。他最终也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当你得到了什么,你就得付出什么……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叫做牺牲。”
她似乎在安慰他。
他感觉到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非常柔软和温暖。
她低声道:“我希望可以温柔一点对你,不过如果你讨厌我的触碰,那我会快一点结束。”
五条悟想说:“这次干嘛不也做完后再问我?你事前问我,要我怎么回答?”
但他没说出口。
他说:“对我而言,倒也没有到牺牲的程度。”
过了半晌,他忽然道:“牺牲的是你吗?”
“嘘……”黑暗中,一宫美咲捂住了他的嘴巴。
……
第二天,五条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原以为对一宫美咲,是「不讨厌」,但事实上,好像不仅如此。
他也不讨厌庵歌姬、不讨厌家入硝子,不讨厌许多认识的女性。
但「不讨厌」让他只是想象和她们做一些亲密举动,都觉得非常古怪。
那或许算是……有一点,好感?
他睁开眼睛,看见身边的女子坐在床头,又在看书。
“你醒了?”晨光下,一宫美咲转过脸来,对他微微一笑。
“嗯……”
“想吃点什么吗?”
“那种事情无所谓。”
“等吃完早饭,我们就返回东京。”
这原本是他们定好的计划。
结婚意味着五条悟要承担一部分一宫家族首领配偶的责任,同时也意味着一宫美咲可以行使一部分掌控五条家的权力。
在横滨举行完婚礼的第二天,一宫美咲就要去东京,正式将自己的势力渗入五条家,为此她需要帮五条悟先解决一些小问题。比如说那些被咒术界高层捏在手里的「人质」。
一宫美咲已经派自己的掌玺大臣森鸥外去谈判了,有兰波在旁帮忙施压,他们略过了那些「高层」,直接会见了首相。
森鸥外将夏油杰、庵歌姬、七海建人和灰原雄直接划入了高天组,声明他们乃是一宫家族的成员。
他们几人没有什么显赫的背景,有高天组作为依仗,是最好的保护。
不过岛国的首相向来也少有说一不二的权威,说到底许多高层都是世代传承高位,不必看首相的脸色,有时候甚至需要首相看他们的脸色。但来自首相的压力和表态仍然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剩下的,一宫美咲打算自己亲自和对方谈谈。
……
你在「东京」举办了「大巫祭」。
【大巫祭】:我们会祭拜神秘并深入研习它的玄秘!大巫祭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让我和巫师同伴们互相交流知识。
想要达成这个决议,说容易也容易,但说麻烦也麻烦。因为你不仅需要认识一定数量的「巫师」,还需要家族中有一定数量的成员成为「巫师」。
在一般的游戏里,拥有「巫师」特质的NPC少之又少,很难找到,不过和五条家成为婚姻同盟后,这两个条件都不再是问题。
你触发事件「大巫祭ㆍ不速之客」。
【当你的巫师同胞们抵达东京时,你瞥见了一张陌生的脸。你询问左右,但无人向你介绍,也没有人认识他。这陌生的男人询问是否可以参加你们的仪式。】
【多多益善!】他接受邀请,对你的好感度 15、其他客人对你的好感度-10(不满)。
【你会是我的贵宾。】他接受邀请,对你的好感度 30、其他客人对你的好感度-15(嫉妒)。
【大巫祭是一项内部活动。】他对你的好感度-15,其他客人对你的好感度 15。
看来又要二选一了。
你点开这个陌生男人的角色面板,按照老规矩,先看数值,再做选择。
而在众多极其出众的个人特质中,有一个特质最为特别:「白狐之子」。
【你会是我的贵宾。】
……
一宫美咲与五条悟一起抵达了东京,以庆祝结婚的名义向咒术界的众多术师们递送了请柬,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和平会面的理由。尽管两边都清楚知道,彼此的隔阂难以消弭。
由于咒术界的排外性,所有的客人都由五条家的侍从一一确认身份,才放行入内,绝不会有外人混入其中。可即便如此,庭院中仍然出现了一个不在邀请名单上的男人。
他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旁人就好像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
一宫美咲注视了他片刻,便收回了目光,牵着五条悟的手,向着自己的客人们露出了微笑。
算是入乡随俗,在传统保守的咒术师们之间,一宫美咲和五条悟都换上了传统服饰。
玉簪淡青色的和服与她那双蓝绿色的眼眸十分相称,显得柔和亲切,五条悟站在她的身边,浅色的上襦,披着深色的羽织,腰带系紧后,勾勒出劲瘦的腰肢,下身是宛若百褶裙一般的袴,整个人看起来都沉静稳重了不少。
他银色的头发依然柔顺的放下来,眼睛没有任何遮挡,那双六眼在普通人眼中只是美丽的景色。但在咒术师眼里,意义却大不一样。
每个被六眼所注视到的人,都会垂下视线,甚至会惴惴不安的回避他的目光。
没人敢和六眼对视。
他面无表情,更让身旁的一宫美咲显得无比温柔。
毕竟谈判这种事情,总要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相比让一宫美咲板起面孔,倒不如让高层们本就十分忌惮的五条悟更加崭露锋芒,效果更好。
但面无表情并非让五条悟随意的甩臭脸,好几次在他忍不住想要露出讥讽的笑容,准备出言嘲笑时,一宫美咲便会不动声色的握紧他的手。
五条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能做到一直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专注倾听的。
在他看来,这群人大多数时候说的都是一些浪费时间的废话和让人忍不住想翻白眼的腐朽思想。
但一宫美咲仿佛听得津津有味,顿时让对面的人更加谈兴高涨,恨不得把自己从出生起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向着她倾诉出来。
五条悟试着学会忍耐,但他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就会绷紧嘴唇,用力捏住她的手。
一宫美咲便会完美的结束一个话题,将意犹未尽的客人迅速送走,踩着他爆发的临界点还给他一个安宁。
五条悟皱着眉头道:“你对他们会不会太客气了?”
“我已经获得了一部分人的友谊。”
“那有什么用?”
“现在还不知道。”一宫美咲与他站在一起,轻声的交谈,“但总会有用的。”
“你真有耐心。”五条悟厌烦道:“要我做这种事情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对着这群烂橘子笑脸相迎一个晚上?”
“所以悟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来做就好。”一宫美咲安抚的对他笑了笑:“这就是我们结婚的意义所在。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做的很棒?哪里?”五条悟古怪的看着她:“在你交际的时候站在一边给他们甩脸色?”
一宫美咲浅浅的笑道:“是的。你站在我的身边,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忍受着完成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一直支持着我,配合我压抑自己的脾气——难道你做的还不够好吗?”
她举起他们相握的手,不知何时,这种隐秘的联系方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惯例——
每当前往五条悟厌恶的场合,他们都会牵着手,一开始只是为了防止五条悟失控,打乱一宫美咲的计划。但后来慢慢的好像变成了一种安慰与支撑。
她用握紧的方式来提醒他忍耐、继续忍耐、别说话、保持沉默、施加压力或者如果事先说好的话,她也会用这种方式提醒他露出一个微笑。
不是嘲讽的笑容或者挑衅的冷笑,也不是不以为然的轻浮笑容或过于夸张的敷衍掩饰的笑容,而是一个礼貌的浅笑。
他们发现有些时候,露出微笑的五条悟比面无表情气质肃杀的五条悟,更能让那些烂橘子露出惊悚和惶恐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