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殿下若说了实话,可是要把满朝言官的压力引向陛下一人?”齐英问。
  荣晋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
  林知望回府后便回了房中,曹氏服侍他更衣沐浴,便推说有些累,先去睡了。
  曹氏知道,丈夫近些天忙完会试又忙关穅的案子、三年一度的京察、怀王的功课,已经很累了,现在徐湛又不知闯了什么祸,惹他生气发火。
  徐湛被关在柴房里半个头晌,说话都带了鼻音,曹氏担心他受风寒,命人熬了姜汤给他,眼看他捏着鼻子灌下才放心。
  林知望回来后,徐湛要见他,被曹氏拦在门外,告诉他父亲已经睡了,不要打扰。徐湛感到奇怪,父亲回来不是应该拎了他先威逼利诱,后严刑拷打,最后声色俱厉地告诫一番命他下不为例吗?就算吃准了他最怕提心吊胆的等待,也不能直接睡了啊。
  徐湛立在房门外不肯走,看着他冻红了的鼻尖和双手,曹氏劝说:“他说睡便是真睡了,你在这儿杵着也没用,不如等他醒了再来,该你的什么时候躲得掉?不该你的,你爹几时强加过你?”
  徐湛觉得有些道理,对曹氏施了一礼就回房了,常青袭月一番手忙脚乱,怕他受寒生病,将他去了外衣塞进温暖的被子里。
  谁料,徐湛没病,林知望却病了。
  天色擦黑,林知望突然发热,咳声粗沉,连发虚汗,曹氏急忙命人请来大夫,惊动了老太太房里,惹老人心焦,曹氏宁氏又赶去照顾老太太。
  徐湛披衣赶来,只见父亲昏昏睡着,面色是极不自然的潮红,间或深咳几声,痛苦的蠕动喉结。
  林知恒推了他一把:“傻愣着干嘛,去,给你爹倒杯水。”
  徐湛急忙去了,倒过来递到林知恒手里。
  他握在手里瞪了徐湛一眼:“左边那壶才是热水。”
  徐湛赶紧去换,凉热一掺,到刚好入口到温度。
  “爹怎么了?”徐湛探身问。
  “不是学了一阵子医吗,看不出来是被你气的?”林知恒白了他一眼,兀自扶起兄长靠在怀里,轻声将他喊醒。
  林知望早就感到口干舌燥,半睁开眼喝了水,意识模糊的问他:“湛儿在哪?”
  徐湛未及应声,便听他喃喃嘱咐:“看好他在家里读书,别再出去闯祸。”
  林知恒回答兄长,却瞪着徐湛说:“知道了,您就别操心了。”
  徐湛愧疚懊悔之际,何明亲自引郎中进了屋:“五爷,大夫来了。”
  两人从床边闪开,等待郎中望闻问切。
  老郎中用银针扎入几处穴位,蹙眉捻须:“林大人是虚劳发热,也就是过度劳倦或七情变化导致阴阳失调,多为阴气不足阳气有余,热生于内,并非邪气外侵导致。”
  “没有大问题,若久不退热,取柴胡、人参三钱,加姜、枣开水煎服即可。”郎中收好药箱,又不断叮嘱道:“虽不算重症顽疾,却也大损元气,近几日尽量卧床静养,切忌动怒、劳累。”
  他们连连称是,命何明去账房支取诊费,送老大夫回医馆。
  曹氏悬着的心落下,对他们叔侄道:“你们一个早朝一个读书的,赶紧回房睡吧。”
  “还是嫂嫂去厢房休息吧,我们守在这儿。”林知恒见曹氏不肯,看一眼徐湛道:“大哥生病,合该做儿子的在床前侍奉,湛儿这么大也该懂事了。”
  曹氏知道,林知恒意在敲打徐湛,便没说什么,交待守夜的下人留心侍候,有事就将她叫醒,便离开去了厢房。
  屋里安静下来,仅剩下林知望时有时无的咳嗽声。在徐湛眼里,父亲与寻常读书人不太相同,他身材挺拔,步伐沉稳,不论生气还是喜悦,总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还从未见过父亲的病容,如此不安,如此脆弱。
  林知望可不知道徐湛心中煎熬,他烧的难受,还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看到小宸儿稚嫩的面孔,他想跑上去紧紧抓住,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脚步,只好张开双臂轻声呼唤,然而他日夜思念的孩子并没有向他走来,反而向一片梅花绽放的树林跑去,踉踉跄跄摔了跤,他心痛如绞。
  恍惚间,听见潺潺的水声,费力的看去,几个少年在韫江边戏水,他在其中找到了徐湛,月白色的儒衫被江水打湿了衣摆,他觉得江边危险,又容易着凉,便喊他上岸,喊了几声,却见他毫不理会,有些着恼,倏尔,天上闷雷滚过,下起了倾盆大雨,水位骤涨,一阵天崩地裂的轰鸣声中,抚阳决堤了,大水漫过江岸,一个巨浪将徐湛卷入江中。
  林知望急于从噩梦中醒来,猛一睁眼,额头全是冷汗。
  橘色豆灯的微光下,他看见徐湛的背影站在盆架边兑水冲洗手巾,未等徐湛转身又闭上了眼,感到温热的手巾擦拭了脸上脖子上的粘腻,舒服了许多,他不希望徐湛在这里耗上一夜,却还在生他的气,加之难受的不想说话,很快又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已是清晨,窗外天光大亮,院子里很静,早春筑巢的新燕正在屋檐下呢喃。他支起无力的身体环视屋内,桌上餐盘里搁着尚冒着热气的小菜清粥,却不见徐湛的身影。
  哪有这样侍疾的?他心里想。
  片刻,何朗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来,看见倚坐在床头看书的林知望,吓了一跳。
  “您醒了,怎么不喊人?”何朗扶着他,又为他身后垫上一只靠垫,坐的舒服些,端了早饭过来,小声道:“怀王来了。”
  林知望一阵咳嗽,低哑着声音问:“他来干什么?”
  “听说您病了,一大清早就赶过来,命我来通传一声。”何朗都觉得感动,以怀王的身份,算得上礼贤下士了。
  林知望已经端在手里的粥碗重重放回托盘上,若非何朗手稳,非打翻一盘饭菜不可:“拿下去吧,没胃口。”
  何朗赶紧道:“您——您别生气啊,怀王悄悄来的,除了三少爷谁也不知——”
  “让他过来吧。”打断了何朗的解释,林知望重新拿起书本。
  不消一刻钟,徐湛便引荣晋来到内宅,报门而入。
  “殿下。”林知望作势起身。
  “先生!”荣晋果然急了去拦他:“先生躺好,不必多礼。”
  林知望带了促狭的语调问:“几时改口叫先生了?”
  荣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样叫顺口些。”
  “随殿下吧。”林知望忍不住咳了几声,引得荣晋上前为他捶胸拍背,徐湛忙倒了杯水递上来。他对徐湛摇摇手,对荣晋道:“殿下不该来。”
  “我知道,只是得知先生早朝称病,实在担心。”荣晋小意道:“此番不是先生救我,我早就——”
  “殿下,请坐吧。”林知望打断荣晋不吉利的话,请他坐在床前的杌子上,瞥一眼搁在腿上的两手问:“手还疼吗?”
  荣晋点点头,更不好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知道你们猜到开头猜不到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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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虐身为下,虐心为上,大家别急。
 
 
第105章 重责
  林知望点点头:“疼着就好。”
  荣晋:“……”
  “趁殿下疼着,臣有句话,想问殿下。”
  荣晋赶紧做恭听状,道:“先生请讲。”
  “陛下的五位皇子全部成年,但只有太子及殿下居京,殿下觉得,太子相比殿下有哪些优势,哪些劣势?”林知望问。
  荣晋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回答说:“太子以储君之尊,拥有东宫和一支亲军,以及多数朝臣的拥戴,我除了父皇的偏爱和几位师傅的扶持,再无其他。”
  林知望也不同他客气:“殿下比臣想象中的,要有自知之明些。”
  荣晋被噎的不轻,面上却恭恭敬敬的,聆听下文。
  “我等几位忝为王府试讲,自会竭忠尽志教导殿下,此外,殿下仅剩陛下的信任和疼爱,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君子不处嫌疑之间,万不可再做遗人把柄的事,将这仅有的优渥消磨殆尽。”林知望说。
  走在林府内园的小径上,荣晋细细寻味,觉得自己的作为实在错的离谱,父皇的信任是他立足京城的唯一保障,而非可以肆意挥霍的资本,太'祖喜爱燕王,也一样要远送就藩,这是祖宗家法,是使大祁江山稳固太平的不二法门。
  他扭头一看,徐湛顶着一对黑眼圈儿垂头走着,少有的规矩安静,心里有几分惭愧,拍拍他的肩膀想道一声连累,却将徐湛吓得一个哆嗦,状若惊弓之鸟。
  忍不住问:“想什么,这么入迷?”
  “哦”徐湛说:“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荣晋拆穿道:“你是没睡吧。事情都解决了,你还担心什么?”
  “你对这个陈伯谦,印象深吗?”徐湛问。
  “当然,去岁北漠大军压境,他第一个入京勤王,比我更早请缨去北末大营谈判,派一名宗亲的要求亦是他传话回来的。由此很得父皇恩宠,武官能做到他这份上,也算光宗耀祖了。”
  “所以,他不止一次的针对殿下。”徐湛道。
  荣晋狐疑的看着徐湛道:“被人针对这种事,很稀奇吗?”
  徐湛,竟无言以对。
  林知望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已经凉了,扔在一边拿起书来,心绪却迟迟无法收回:卯时跟礼部告假,巳时就来了,怀王果真不像表面上那样与世无争。
  这样想着,又自嘲般扔下书本,躺回枕头上闭目养神,谁能真正做到与世无争,何况是一个常年被卷入权力中心的皇子,明哲保身理所当然,未雨绸缪也无可厚非。只是怀王年少,做事难免有欠考虑的时候,造成许多始料未及的后果,牵累身边的人,每每急于挽救和补偿,就会愈发冲动,恶性循环,像徐湛一样,是个麻烦不断的孩子。
  林知望摇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怎能将怀王与儿子相提并论,有失君臣体统。
  徐湛轻手轻脚的回到床边,父亲好似睡了,想去探摸他额头的温度,却见父亲睁开了眼,手滞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好不尴尬。
  只见父亲撑身而起,徐湛忙为他垫上靠垫,转身端了托盘往门外走。
  “上哪去?”父亲问。
  徐湛站在门口头也不敢回,怯怯的说:“粥凉了,孩儿去厨房热热。”
  “不用,放在那。”林知望吩咐。
  徐湛选了一处离父亲最远的桌子,将饭菜放下来。
  “去书房,取一根藤条来。”林知望道。
  徐湛愣了一下,心知逃不过此劫,拖拖沓沓一步步的往门外移动。
  见他拖延逃避,林知望更加生气,重新拿起书本,却恼的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等了半晌,终于见徐湛拖沓着脚步回来了,手捧着藤条在床边缓缓跪下。
  林知望大病未愈,加之生气,一个字也不想多说,伸手就想要接过藤条,未想没有拿住,竟差点闪了腰,徐湛不知哪来的胆子,手攥着藤条两端就是不肯松手。
  “父亲,父亲病了一夜粒米未进,多少先吃一点,再来……”徐湛心中发誓,他仅仅是挂碍父亲的身体,并非别有用心。
  林知望哂笑:“你当我同你一般羸弱,着个风寒也要养上几天?”
  “大夫说您不是风寒,是虚劳,不宜动气劳神。”徐湛反驳道。
  林知望本就不想同他废话,一使劲夺过藤条,抡起来抽在他的手臂上。
  徐湛没防备的挨了一鞭,疼的浑身一颤,捂着手臂上的伤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他分明见父亲的脸色不差才敢贫嘴饶舌,怎么恼的上来就打,还不分地方抬手 打。
  就听父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学会了避重就轻的耍舌头。挨上家法了,肯老实了?”
  徐湛被打蒙了,愣愣的接不上话来。
  林知望知道自己的手劲,恐怕衣料下的手臂已经迅速肿起一条楞子,拿藤条末梢点点徐湛的肩胛:“手。”
  徐湛右肩一动,只听父亲补充道:“左手。”
  徐湛磨磨蹭蹭的伸出来,藤条柔韧尖锐,一下就足够疼的彻头彻尾,掌心单薄,十指连心,父亲竟要拿藤条来抽。
  冰凉的藤条末梢抵在手心上,便听到父亲训斥说:“你最近倒是越发令我刮目相看,我给过你机会问过你多遍,你是怎样回答我的?扯谎欺瞒可以不打腹稿,信手拈来,谁惯的你这样?”
  徐湛不知如何回答,只迟疑了一下,藤条破空而落,砸在手心。瞬间眼前一黑,齿缝间渗出一丝含含糊糊的呜咽。
  “说话,谁惯的你这样!”
  又是一瞬的沉默,又是凌厉的一鞭。
  “爹~”徐湛喊了他一声,却忍下求饶的话。
  “爹?”林知望气笑:“从你我父子相识以来,你翻着花样的闯祸,蒙混欺瞒,任意妄为,骂不听打不改,徐湛,告诉你爹,这样也算惯你,还要如何管教你?”
  “不是!”徐湛有些局促,又迅速闭上嘴,没敢去触父亲的霉头。
  “不是什么?”林知望问。
  徐湛硬着头皮小声道:“我——没想到,后果是这样。”
  “没想到!我看你是胆大包天。”林知望捉了他的左手,捏住手指,说话间“啪啪啪”连抽了好几记。
  徐湛一声痛呼,眼泪簌簌的往下落。
  林知望停手,望着徐湛起伏的双肩,训斥道:“回回挨了打,也未必真心知错,更妄谈改过,今天索性废了你这只手,免得今后不知天高地厚的卖弄,遗人把柄,误了自己性命,牵连家族受累。”
  徐湛抬起头,望向父亲的眼里有些错愕。
  林知望狠下心来惩治他,自然不会为几句重话心疼不忍,避开徐湛泪水迷蒙的眼睛,再一记落下来时却抽了空。
  徐湛不知哪来的胆量,将肿痛滚烫的左手藏至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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