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晏闲
时间:2022-03-16 09:26:56

  “别忙了,我不喝茶。”宣明珠气头上的声音还很生硬,她此来全然是为公,搁在茶桌上的手臂一拐,正色看向梅鹤庭道:

  “本宫的疏失本宫承认,梅卿也确有思虑不足之处,你是什么人?是陛下看中的贤臣弼士、除叛一事中的功臣、汝州乡试的座师,岂能拿自己做饵!你膝下还有宝鸦和梅豫梅珩,日后行事也要多想想他们。”

  梅鹤庭静静听完,垂下长睫,“是,臣知罪。”

  何尝不知,她夤夜而来,是为大义,为儿女,只是不为私情。

  她不管他的伤口深不深,不问疼不疼,只是要确认,他这个人没死就好。

  可他依旧很开心,只要她来了,他怎样都欢喜。

  借着落寞的视线,光明正大盯住那段挨在尾指上的衣袖。

  清凉丝滑的触感,原来是藕丝雪纱襦裙。

  他终于在生辰这日的尾声,亲眼见到了她的穿着。

  记得他们成亲第一年,她为他庆祝的第一个生辰,身穿了一件极美艳的金丝流仙裙,将自己做为礼物展现在他面前。

  那日,他呵斥了她。

  他生平以来头一回凶一个人,还是长公主,还是他的妻。话音脱口而出后,翰林院朱墙下的少女惊诧怔忡,圆圆的眸子里蕴出水光,他自己也吓得惘住。

  只因她窈窕身姿上的那件华裳,是前一夜她在绣床之上,挑着他血海如潮一件件剥去的……

  他事后向她道歉,却没法告诉她,自己并非生气,是怀揣着铺天盖地的悸动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人的珍宝,只想藏得严严实实,一丁点也不想给别人看见。

  之后每一年生辰,梅鹤庭都默默着意公主的穿着,然而再怎样美艳动人的裙装,在他印象里,都无最初的那件流仙裙好看。

  她再也没有穿过那件美如仙人的裳裙。

  其实,他从那时起就不配了。

  这七年原是老天送给他额外的恩赏,他却一直执迷不悟。

  自缚之茧不尤人。

  见梅鹤庭低头不语,苍弱的面容荦荦孑落,宣明珠顿了顿,自省一味的拿腔拿调是不大好,毕竟人家刚受了公伤,她这么直言训戒,仿佛成心拿身份踩压前夫似的。

  便又缓和语气道:“自然,本宫会调派些人手给你,尽量避免今日这样的事发生。梅卿安心养伤吧,缺什么药知会本宫,写字的手若落下遗症,可惜了那手丹青。”

  言罢,她试探着问,“不会耽误初九的第一场乡试吧?”

  她不在汝州便罢了,既然在这,自家地盘上的科考事宜该问的还是要过问。

  若是梅鹤庭不行,得抓紧回折子到御前请示替换主考官,关乎天子门生的事拖延不得。

  梅鹤庭睫尾黯了一下,很快抬眸,眼中浮现清雅的笑意,“臣绝不误事。”

  宣明珠闻言放下心,起身道,“成,那本宫便回了。”

  那截冰凉的丝袖离他皮肤而去,像一柄寒刀莽然从心头拔起,比手臂上的伤口惊痛百倍。

  梅鹤庭的眸色瞬间森翳了一层。

  “殿下。”

  宣明珠回身一顾,水色的披风宛在她周身笼起一层月色清漪。

  她面色平静等待着梅刺史的下文。

  那片投来的眼神澄澈清疏,半分杂质也无,梅鹤庭松开齿关,微笑,彬彬有礼地颔首,“今夜偏劳殿下来探微臣了。”

  宣明珠摆摆手,重将兜帽罩上,软舄迈槛而出。

  长公主的舆驾驶回行宫。

  *

  灯花跳了一下,梅长生慢慢坐回椅上,从敞开的门口睇望夜空。

  他出生的日子,原来无月。

  目光缓弋,那杯她没动过的茶已凉,捧过来,一口一口喝进肚里。

  姜瑾送长公主仪驾出衙门后返回,进门时,梅长生唇边的那抹微笑还留在脸上,就像被刻上去的一样。

  姜瑾小心地喊了声公子,余光瞟见他手臂,眼皮子跳了一下。

  梅长生噙着嘴角将右手担在桌上,解开纱布,一道不浅不深的新伤暴露出来。

  “您、您这是图什么呢。”姜瑾看破不说破,叹着气给他换了回药,梅长生忽问,“你怕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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