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身至南疆,哪怕为这一句话,他也舍不得轻死了。
而他心里也藏有对宣明珠的一句话,却无法说出。
——总是你疼别人,谁来疼你呢,你又容许让谁心疼你啊,阿姐。
*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在水面沉落,泊舟上岸后,二人分别。
言淮说要去办些私事,今晚上可能不回别业。
宣明珠没问出他在人生地不熟的扬州有何私事要办,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没入昏暗的夜色。
“这算什么,不是说好一起去喝酒吗……”
宣明珠嘀咕一句,转头问泓儿,“你瞧着他今日是不是像有心事的模样?”
泓儿道,“言世子与殿下最为交心了,殿下别多想,大抵世子是真有事吧。”她又问道,“殿下,回别业吗?”
庆完了生,游过了湖,天色已晚,确实没有不回去的理由。
宣明珠回望了一眼沉沉如雾的湖泊。
她以为,与言淮共渡过一个下午,该忘掉的便可以忘掉了。
“回。”
然而行驶的车马在半道上还是改辙去了梅府。
宣明珠对泓儿和澄儿说,这只是因为她白日没见着宝鸦他们,有些惦念孩子。
只是如此。
到了梅府,暮色彻底四合,梅府门前灯笼大亮,门房见到大长公主夤夜降临,连忙迎请。
阖府上下都已接到命令的,但凡大长公主过来,不必通传不许多问,府内各处随公主想去何地,皆通行无阻而已。
宣明珠也没让管事往正房那边报,“本宫不过来瞧瞧宝丫头,大夜里的,不必惊动老爷太太了。”
宝鸦和她两个哥哥住在正房旁边的棠棣轩。
这个安排宣明珠入府拜访那一日便知道了,她同时也知道,梅鹤庭的住所在东院。
只因当年,她随他在那清雅的院落住过一段时日。
站在庭子的岔道上沉默一瞬,看望宝鸦,应向南去,宣明珠的步履却向东迈出。
从这一步迈出去开始,宣明珠便无法再用那些借口说服自己了。想念孩子,多少个白天不能来,既然来了,又为什么拐到这里。
心中有无数的纠结和自疑,步子却也没停。
难道是因为白天的那些瓷器摔得太响了,盘旋在耳边不去?
是因为那些不着调的混话,让她至今犹有一口气堵在胸口?
还是他拿那半张红肿的脸来卖可怜,太过恼人……
她是从心的人,尽管白天是她自己说的,彼此且各自冷静一番,但按捺了一日,宣明珠还是发现,若不能面对面问个清楚,问他是何时有的这种想法,那么在南下同舟这将近一个月的种种相处,都站不住脚了。
他在她月事来时为她按跷,是出于什么心理;那些她将他当成半个朋友加股肱一起论政的时光,在他看来又意味着什么?
还有她在船上做的那些梦……
这样牵七扯八地思量去,蛛丝马迹实在太多。
她不喜欢粘缠的感觉。
江南风物,喜欢小夜清寂细细长,入夜后是不喜将庭院点缀得灯火通明的,宣明珠的脑子便和脚下的石子径一般,知往何处去,却不免昏乱。
走至东院,见院外并无值守的人。
他的房间也黑漆漆一片,没有点灯。
梅鹤庭不在,他出去了。
宣明珠意识到这一点,不知为何忽然松了口气。
应是如此的,他忙起来向来不管昼里夜里,她怎么会以为经历白日那场事,他便会一蹶不振呢。
他的房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等宣明珠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走了进去。
屋里是黑的,她依稀记得格局,梅鹤庭对房屋的布置喜欢一成不变,哪里有多宝阁,哪里有屏风,哪里是桌哪里是椅,都还在六年前的位置。
仿佛重游故地,大长公主也做了回不速之客。
凭着记忆走到他的书案旁,宣明珠伸指沿着凉沁的书案边缘轻轻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