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什么人呐!宣明珠几乎不能自持,身下的人还在哑着嗓子一遍遍唤:“殿下,殿下。”
他是低着头的,那些话吐露出的热气,便透过夹絮的锦缎尽数氲在她腿上。
他是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她,只不过笔挺的鼻尖正对她腿心,相隔,不过一层遮羞布而已。
真是再糟糕也没有的情景了,宣明珠活了二十五年,连想都想象不到会被一个人磋磨至此。除却惧怒,脸竟发烫,她慢慢伸出一根指,试探地抵在他肩上,希图推开他:
“你冷静……梅鹤庭,记得么,我们分开了,回不到过去了。且你将入内阁,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
梅长生不动,缓缓抬起头,两只眼睛从水里浸出一样的红,笑着,“臣记得,不是分开,是殿下休了臣。休得好。臣不想回到过去,臣白天对殿下说了,我们重头开始,殿下将臣当成一个全新的人,不念过去了,可好?”
他咬死不再提过去,不是为了回避自己的错误,而是不能让公主将那七年结成的痂再揭起来,再伤一回。
他要呵护她无忧无虑,从此刻开始。
“臣不求殿下再对臣动心,只求殿下容许臣靠近,从今往后,皆由臣追逐殿下,守着殿下。”
“臣知殿下颜面为重,已休的驸马,殿下断无捡回来的道理——没关系,臣不求名分,殿下大可将臣当作面首之一,便不妨臣入内阁,我都可以的……”
他咻咻的喘息声像个吃不着糖的孩子,光想想,就觉得含了一眼泡的金豆子。
可当他凝眸看她时,偏是无泪,只管温润地笑,一如过去她永远骄阳似火地对他粲笑。他接着说:
“但我会比他们都努力,都乖,都好,好到让殿下再也想不起别人。
“殿下试一试,没有损失的,只管试一试,行吗?”
宣明珠听得嗓子眼发干,扣在小桌边缘手心层层出汗,险些便要撑不住滑下去。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耳闻这样一番锥心剖肝的话,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从前她最怨怼他满口殿下、臣子的称呼,可是方才这几个靡哑的字音翻来覆去,有别于端庄礼仪,差点把她的耳根子磨软。
她一度以为,自己当年一眼相中梅鹤庭,只因喜欢他的清冷自持,她主动撩拨小郎君,才有闺阁之趣;可是眼前这黏糊的人……
宣明珠已经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他。
第80章 什么都值了
面对着那片炙热的眼神与那副凄恻的神情,宣明珠是混乱又悸动的、疑惑又好奇的、抗拒又澎湃的……总而言之,大长公主觉得臆病应是会传染,她的心跳在加快,脸上的温度在一阵阵升高。
千头万绪中,想起言淮的那一句:“你心里还有梅鹤庭吗?”
不。
宣明珠狠掐自己一下,闭了闭眼,不让那张脸干扰自己的判断。
也是言淮曾说,阿姐活得太清醒了,爱憎分明是好事,可太清醒,便不自在。
她却觉得,只有自己能看清并掌握自己的感情,才能自在地立于人世间。
她承认,她对梅鹤庭还有一丝恻隐,不愿他一身风骨被人欺压了去;对梅鹤庭还有一丝容忍,因为七年的夫妻生活对他毕竟比他人熟稔;对梅鹤庭还有一丝顾念,因为他与她最心爱的宝鸦血脉相连;对梅鹤庭还有一丝欣赏,因为他有提笔安邦的才干。
一只新开锋的毛笔蘸墨后,尚且洗不净了,何况一段情。
杂七杂八遗留下的东西,不能否认没有,但那是不是男女之情,不一定。
从她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对梅鹤庭的灰心冷意,那份灰心是真灰心;
到后来各退一步,万般放下,与梅鹤庭以君臣相交,那份平常是真平常;
而方才,他这样那样的混说一气,她纵使觉得奇怪加气恼,可某一刻自禁不住的动心,也是真动心。
那么她如今对他,到底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宣明珠得思量明白自己的心。
梅长生不再说话,静静的等。
半晌过后,宣明珠睁开眼。她直视梅鹤庭:“本宫是俗人,为皮囊所惑点下的头,便无异于面首。方才你的那些话,是真心实意也好,曲线救国也罢,你须明白,本宫绝然不会再似从前那样动心动情,你,真能甘心?”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确定的事。
今夜她所经历的心慌意乱,很大程度是因为梅鹤庭表现出的攻掠性,让她感觉到一种……陌生的魔力。
她想给他一个靠近的机会。她也有所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