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晏闲
时间:2022-03-16 09:26:56

  陈年往事,泥沙俱下。

  如果不是今日露出马脚,如果不是她执意追问,他是不是还会一直瞒下去?

  他但凡但凡,在这些年里坦白任何一件事让她知道,那么在她生辰宴上,在她得知自己患病将死时,满心浮现的,便不会只有他的清冷矜沉,他的不以为意,他给她的,绝望。

  她以为早已不在意的过往,通通在心海翻绞而起,疼得她站不住脚。

  “是我错了。”她笑道。

  梅长生气息一窒,下一刻,宣明珠将手按在他胸口月牙疤的位置,男人微凛,眸海动荡。

  宣明珠目光幽恸,“你也很苦是不是。”

  锦绣蹙金的衣布,隔一层心跳,梅长生感受着她掌心覆住的疼,听她一字字道:“到底是我错了。梅氏长生,不是尚主之人,你该是遨游九天的鹤,该娶一位柔情娴美的女子,她可以没有高贵的身份,但她体贴知心,你不必谨守君臣之礼,不必违拗一身性情,可与她坦承相待,琴瑟合鸣。”

  你误了我,因我误了你。

  “不,我不苦,一点也不苦!”

  他身子摇晃了两下,腮骨崚嶒,想要拉住她,嗓音低弱得几乎变成透明的气音,“求你别、哪怕怨我,恨我,别用这种两相了结的语气。宣明珠,你不能这样对我。”

  本都是骄傲求全之人啊。宣明珠避开那只手,向门边后退,难过地望着庭外飞雪,看看,我们把自己过成了什么样子。

  她踏出门槛前,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压抑的哭腔:“你不能这样对我。”

  扬州数日,美得浑如一梦,你不能给了我希望再把它剥走,你不能给了我糖果又告诉我里面包裹的是砒/霜,你不能这样残忍……

  宣明珠走进漫天的雪中,心里轻轻道,我不会再这样对你了。

  她走了。

  雪下了一夜,梅长生在地上颓坐了一夜。清晨姜瑾来告诉他,大长公主带着两位小公子和小小姐,已出城登上舟船,返回上京。

  地上那道静止的影,半晌没有反应,许久木木地抬起头。

  姜瑾看到他短短一夜间唇上就冒出一层青髭,清隽风骨,荡然无存,刹那悲上心头:“公子,您别这么着……”

  “阿瑾,我做了一个梦。”

  “是、是啊。”姜瑾小心留神地道,“后来您就将公主找回来了。”

  梅长生目底赤红,很轻地笑了一下,“后来梦醒了。”

 

 

91章 无常法

  午时,梅家祠堂阖闭四门议事,堂阶下的左右两棵百年龙爪槐蟠枝盖雪,如两道魁梧的门神。祠堂内,长明案下放置着五把镂雕乌木交椅。

  梅父居其中。

  大长公主凤驾离城,留下的祸根还未解决,梅柳山被押跪在五位掌事人座下。

  说是跪,实则用瘫软在地上的一只面口袋来形容更为贴切。只见他面淡呈土灰之色,两只断手被胡乱包扎起来,一件血衣斑驳骇人,丢在地上窣窣淡喘,剩的不过是一口气。

  从事出到现在,梅父不允他离开祠堂半步,更别提接受医治,留梅柳山一口气,为的是收拾三房。

  梅穆平一脸绝望地跪在儿子身旁,面向四位叔公和他的嫡亲大哥。事到如今,三伢儿的命是保不住了,他自己都已亲口承认做下的事,这个被他宠坏的幼子,不知天高地厚,连谋害公主这般胆大包天的事也蔫声不响地办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养不教父之过,他愿意与子共伏法,只求大哥手下容情,保住三房这一支,留下他的另外两个儿子和他苦心经营一世的家业。

  “想什么呢。”

  梅父跷腿靠椅而坐,漫淡地轻掸枫锈红葛丝长衣的膝襞,“犯下这等抄家灭族的死罪,还留你一脉平安荣华?殿下言只罚祸首,是贵人的胸怀,梅氏真腆得起这个脸,便是不知进退了。”

  他扫睫往那半死不活的小子身上乜一眼,“要说这般大事是他一个毛孩子拿的主意,各位叔伯什么想头?我不信。听闻此前梅穆平与那执意吵着要分家的六个旁支族老,过从甚密,有必要挨个审一审,别漏了几条鱼,方好给公主殿下一个交代。”

  他连一声三弟都不叫了,梅穆平终于醒悟,大哥这是要借着公主遇刺的由头,新账老账一起算!

  梅老三知道他这个大哥的手腕,他不管事归不管事,一旦开口,便是铁板钉钉。他惊惶地膝行至六叔公脚下,救命稻草般紧抓住那根南山拐杖,央求道:

  “六叔、六叔您说句话呀!柳山错不容恕,可催山和欹山都是您几位看着长大的,他们再不成才,骨子里也流着梅家的血,也是一条性命啊!您知道的,大哥与我有旧怨,您不能容着他这样借公谋私……”

  可六叔公上眼皮半耷拉着,抽出拐杖在地上杵了一杵,模样就像一个不相干的旁听者。

  说笑呢,六叔公眯呵着双眼想,三伢儿犯下这么大罪,若非大长公主看在长房的一点情面上,别说他此刻还能否坐在这儿,便是整个扬州梅氏在与不在还得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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