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常念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汤,然后道:“无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我比你懂。”
闻言,春草鼻尖一酸,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皇后娘娘。他们分明都知道如今彼此的处境与过往都是天差地别。这承乾殿除去眼前站着的这些婢女奴才,还多的是暗中盯守的死士,那些人都直接由明珠掌控。
戚常念捏着茶杯,沉思良久,最后只是看着门口静静道:“囚徒不论身在何处都是牢笼,出与不出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出,必将获取自由才是。
晚间,纪昀深批改完奏折之后回来,戚常念已经睡下了。
他让人不要打搅,自己轻手轻脚地进了内殿,然后便看见了床榻上鼓起来的小包,她蜷缩在里面,就像是海螺一样,将自己紧紧包裹。
纪昀深缓缓坐在床边,眸色深深地看着她。烛光下,她纤细的羽睫在下眼睑处形成一道阴影,衬托得这个人更是柔弱可欺。听明珠说她今日情绪不高,许是想出门了,可她没去。
他伸出手细细地描摹着她的五官,她算不上是顶好看的那种皮相,可是架不住骨相英气,尤其是一双眼睛,黑眸澄澈,像是会发光,往往看着人的时候里面都带了三分傲气,那份傲气不是来自她的家世而是她自身的底气,她历经的世事给她增添了无数神秘的色彩。
“念念。”
他呢喃了一声。
戚常念睡得有些浅,听见声音呼吸微重了一分,然后便缓缓睁开了眼,抓住了那只放在自己鼻尖上的手,声音带着三分睡意的喑哑,道:“你回来了。”
“嗯。”纪昀深听见这句话,心底的欢喜上了几分,好像真的回到了从前,“今日天气不错,你没出门走走?”
两个人闲话家常,犹如普通夫妻。
戚常念微微一笑,体贴道:“我这般身份,就不出去了。”
谁也不为难谁,都互相体谅着。
纪昀深知晓外面的风言风语伤人,便竭尽全力将所有的消息都封锁,戚常念深知自己的身份难堪,便不去给纪昀深添麻烦。
可她越是这般谦卑讨好,小心谨慎,纪昀深便越是难过。她从前不会思量这么多的,更不可能因为这些东西而委屈自己,也不需要这般委屈自己,说到底她还是为了自己,即便是如今,她也一直是将他放在心上的。
纪昀深握着她的手,黑眸深深地望着她,感受到了她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的委屈和识大体,他把人抱在自己怀里,道:
“念念,你是朕的皇后,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也会是。所以无需这般委屈自己,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出去,不必担忧其他。我将他们留在你身边,只是想保护你,并非为了禁锢你,若你不愿,便让她们留下好了。”
戚常念静静地听他说着,等他说完,然后缓缓将手臂环住他的腰,低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你我是夫妻。”纪昀深把人从怀中拉出来,见她低着头,一抹便感觉到了她的泪水,她现在比从前多愁善感了很多,心疼道。
他耐心地帮她擦干净眼泪,然后看着她的手,笑道:“我的念念,好生厉害,已经可以站起来了。假以时日,定可以回复如初,到时候我带你骑马去吧。”
她骑马时是最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也是他记忆里面容最鲜活的模样。
戚常念望着他,眉眼含笑,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杜太医说我以后无法再做那些事儿了。我走不远了。”
纪昀深沉默一瞬,这是他所期望的,从前的戚常念他留不住,生怕一撒手她就跑了,可如今看着因此而自卑的戚常念,他又觉得有一瞬间的后悔,他抱了抱她,哑道:“没关系,往后我带着你走。”
戚常念陪着他叽里咕噜说了好多无聊的话,最后实在是扛不住便直接睡过去了。
天光微明之时,纪昀深还没醒,她却已经睡不着了。她看着身边的人,想起昨夜那些话,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他可能是忘了她的手脚是他亲手所废,若不是他,她早就烈马飞扬,纵行林间了。她这逆臣之后的身份也是败他所赐,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为他考虑。
戚常念在心底狠狠地鄙夷了一番。
纪昀深何时这般愚蠢?什么鬼话都信?
莫不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寻求联络上戚家旧部的机会?
戚常念眼眸微眯,若真如此,自己岂不是又落进了他的圈套。
她咬了咬牙,看来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眼下,她手中只有一个春草可用。春草虽投诚过纪昀深,可到底从前是她身边的人,孰轻孰重她自有掂量。
只是这承乾殿里,小小的一个春草并不足以翻出浪花。尤其是还有明珠在跟前摆着。
她咬了咬牙,若是能让这明珠为自己所用最好,若不能,死人最是省事。
联系戚家旧部一事确需谨慎,可有些人却是可以见见的。
戚常念捏着手腕上的药镯,郑家将女儿送进宫,荣宠一时,想必见她如今复宠早就按捺不住了吧?要不是她进不来这承乾殿,只怕那小丫头早就把自己撕碎了。
呵,如此也好,她进不来,那自己出去便是。
可还有一个人,戚常念手指微攒,握成拳。
那个人一碗绝子汤,让自己经受了这世间的奇耻大辱,又怎能在她这场只为复仇的杀戮中全身而退呢?
寿康宫的宣荣太后。
曾经的梅嫔。
不知是不是婆媳天然不对付,还是宣荣太后就是脾气古怪。她从前就与纪昀深关系紧张,后来戚常念嫁了进来,她虽碍于戚家不曾为难过她,可也一直不怎么喜欢她。
直到她为父亲求情那日,纪昀深将她软禁,她等不来一个人,也等不来一个宽恕的命令,可她等来了一碗冰冷的绝子汤。
宣荣太后身边的朱嬷嬷让人将她钳住,然后高高在上地冷眼瞧着她,道:“皇后娘娘还是喝了吧,这是陛下的旨意,喝了这碗汤才能保住您的命。否则,你就要去和其他人一道团聚了。”
她苦苦挣扎,不想喝,可是没有用。
她的四肢都被捆绑着,那些个嬷嬷的力气一个比一个大,她们压在她身上,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她们捏着她的下颌,逼着她张开口,然后一碗苦涩寒凉的汤药自口中灌下。
戚常念扭曲着,摇晃着,想躲避,可还是躲不掉。
朱嬷嬷将汤药灌进了她口中之后还不够,强行让她仰着脖子好些时候,确定她将汤药都喝下了,没有呕吐的可能,然后才命人松开她,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声,“娘娘得罪了,奴婢这也是为了您好。”
哈哈哈哈哈——
讽刺。
那绝子汤冷得让人窒息,撒得她喉间衣里到处都是。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碗汤是怎么从她的喉间一点点进入腹中,进入身体各处。
可笑。
昔年她在战场上受伤无数,伤了身子,这些年用尽汤药想寻求办法怀孕也没有用,可是到了她这儿,却是一碗绝子汤断了她十几年的希望。
她们可真绝啊。
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
戚常念眼中迸发出浓浓的恨意。
这对母子一个都不得好死。
◎最新评论:
【冲!】
【如果后面说什么绝子汤被断手脚不是纪狗做的,有难言之隐或女主不知道全部真相那就太失望了,希望作者保持这样的风格,不要像那些榜单上所谓的“追妻火葬场文”(话说这种文能一直频繁上榜,就很迷)】
【就纪狗在非常骄傲的感觉,你看你被断手脚是逆臣之后不能生育子女我却仍然陪着你,我们真是天下最相依的夫妇,但每一件事都是他造成的,他有什么理由感动呢,在此引用影评人评价韩雪短片的一句话:自我感动和感动是有区别的(dbq我和纸片人狠狠公情了一切观点非常主观)】
【以后千万不要原谅纪狗!!!】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11章 、梅花真绝色
◎春寒料峭之时,戚常念坐着轮椅去了梅园赏花,大片大片红白相间◎
好不容易得了出门的机会,即便是春寒料峭,戚常念也坐着轮椅去了梅园赏花,园子里大片大片红白相间的梅花抓住了冬天的尾巴热情绽放。
她坐在园中间的亭子里,三面都用帘子围了起来,挡住了不识趣的寒风。旁边还烧着炭火,温着酒,一身狐裘裹身,显得整个人白白净净,暖洋洋的,手指时不时地敲打一下椅子,瞧着格外慵懒。
明珠没来,就春草站在身后,帮她温着小酒,主仆二人,惬意得很。
此处阳光正好,落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温和宁静,这样的形象是她过去不曾有过的。
戚常念抿了一口酒,还不等她放下酒杯,就听见了一道温柔的女声发出一道惊呼。
“皇后娘娘?”
戚常念一回头,就看见郑蓉儿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宫装,带着宫女从不远处走来,灵动青春,洋溢着少女的气息,似是不小心撞见自己,赶忙屈膝行礼解释道,“妾身不知娘娘在此,见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想采一些回去放着,惊扰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戚常念淡淡一笑,“无妨,起来吧。”
“多谢皇后娘娘。”
郑蓉儿抱着怀中的红梅入了亭子,她年岁小,比起戚常念来,可以说是正是最好的青春年华。
春草见她这般抱着怀里的梅花,上面还沾着露水,不由得道:“梅花沾水,容易打湿衣衫,奴婢帮您寻个花瓶放着吧。”
谁知郑蓉儿微微垂首一笑,脸颊红了一大片,和手中的红梅正是交相辉映。她低道:“这是妾身今日在园子里寻见的开得最好的梅花。”
戚常念微微挑眉,看着她没有说话,继续抿着手中的温酒,有些凉了,但味道刚刚好,辣中带有清甜。
郑蓉儿见状,抬眸,杏眼透亮地望着戚常念,瞧着像炫耀,又有说不出的真诚和稚气,“本是想将它放在陛下宫里的。”可言语中又真的藏着一分说不出的羞涩,“陛下最是喜欢梅花。”
所以,她不想交给任何人。
戚常念喝酒的动作半点没有卡顿,仿佛早有预料。少女怀春,心事总是显而易见写在脸上。
更何况,纪昀深的皮相确实是一顶一的好,她从前不也被他迷得昏昏沉沉,不知所以。他又是爱笑,话语温和,大多数时候情绪藏得极好,根本瞧不出他生气了,郑蓉儿这样的小姑娘栽在他手里不足为奇。
只是……纪昀深不喜欢梅花。
他从前跟着梅嫔的时候日子过得不太好,所以与梅有关的东西他都不大喜欢,她倒是喜欢梅花,可那些年一直顾念着他的喜好,宫中即便摆放花草也常常是以兰草荷花为主。
不过,戚常念的手微顿,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在承乾殿看见的那瓶梅花,就放在窗台之上,还透着幽幽的香气,红白相间,搭配得艳丽极了,好像自那之后,承乾殿的梅花就不曾缺过……
她抿了抿唇,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笑,笑中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闻声,郑蓉儿的脸色一僵,抱着梅花的手紧了紧,“娘娘……”
戚常念抬眸,仿佛这才记起她还在一般,她敷衍地解释了一下,“想起了一些和梅花有关的趣事。”
“哦。”郑蓉儿应了一声,可脸色还是有些难堪。这样的借口谁会信,她必然是在嘲讽自己。更何况,这些日子,陛下去咸福宫的日子确实少了很多,而戚常念这段时间就住在承乾殿。
她握着梅枝的手越来越紧,陛下难不成真的又喜欢上了这个女人?可戚家已倒,她又成了废人,废、郑蓉儿看见戚常念举着酒杯的手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手好了!
郑蓉儿杏眸微惊,若不是那手腕上的疤痕鲜明可见,就戚常念这娴熟平稳的动作,她都要以为她手脚尽废是谣言了。
难怪陛下近来不许任何人入承乾殿,恐怕就是为了隐瞒她伤势好了的消息吧。
父亲还说什么不要轻举妄动。
……
戚常念看着她都快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梅花揉碎了,不由得挑了挑眉,对春草道:“给贵妃上酒。”
“是。”
郑贵妃回神,赶忙松开手,顺势端起酒杯,浅抿了一小口,然后道:“多谢皇后娘娘。”
她放下酒杯,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娘娘,妾身有一盒上好的祛痕膏,若是不嫌弃,妾身可叫人拿来送与您。”
戚常念笑了笑,“不必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她留着这些疤,才好记得自己吃了多少苦。
“是。”郑蓉儿干笑了两下。
明明二人也不是初见,从前在那些宫宴上,她跟随父亲入宫,见到戚常念到机会不算少。可眼下她与戚常念枯坐着,总有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她小口小口地将一杯酒喝完,脸上染了些许红晕,低道:“妾身出来也有些时辰了,这花还需尽早插上,便不陪娘娘久坐了。”
戚常念点点头,“嗯,回吧。”
她看着郑蓉儿离开,倩影窈窕,带着微乱的脚步走得有些匆忙。
戚常念浅笑了一下,到底还是个孩子。即便是有郑太傅帮持,又哪里能事事谨慎呢。
她看着这满园子的梅花,园林开遍,尽是芳华。
戚常念又饮一杯酒,也不知道纪昀深是不是对这小丫头动了心,还是说也同从前待自己一样,许她温柔陷阱。她眼睫微阖,然后讽笑一声,帝王哪里有心。恐怕这小丫头很快就会沉不住气了。
最好是快些,狠些,才好叫纪昀深愧疚心疼,给她多些补偿便利才好。
她扭头冲春草示意了一下,在园中折了一株白梅带了回去,来了一趟总要带些什么才好交差。
回去的路上,木轮子压在地面上的声音嘎吱嘎吱响,还没走多远就看见了远处匆匆而来的张潮生,身后还跟着崔廉和。
轮椅停下,她道:“张太医。”
张潮生看见了她,低头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二人对面而立,不再说话,显得再像陌生人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