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日挑了一下眉头:“免谈。”
此时带浅枝还想再为自己争辩几句,肚子却突兀地咕咕叫了几下。
场面有些尴尬,她确实一晚上都没吃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勉强冲陈春日笑了一下。
陈春日摆摆手:“一点两点,去弄些吃的来。”
无为不器很快行动起来。
等陈春日一离开,章茂之总算松了口气:“咱们还是小心伺候好这位祖宗吧。”
带浅枝入了自己房内,心想陈春日算是还有点良心,她饿了,也就没再继续训斥她。便要老老实实开始抄书,可没想到两行,她又实在是心痒难耐,记挂着金玉画卷。
她便把无暇唤出来:“无暇,有人靠近我的房门,就告诉我。”
堂堂昆吾昆吾剑修,在她一句话下,成了看门人。
无暇倒是一直很听话、懂事。
他褪去黑雾,显出他的蕴藉少年貌,静静地守在一旁,替她关注周围动静。
带浅枝挑灯夜战百幅画卷,越拆越失望,别说那幅噱头最大的东洲神仙图,没看到。就连她在堂屋房里,听女客偷偷透露的什么殷城主花下拈花图,还有佛奴流风回雪图也没有。
全是些附赠的安慰奖,大好河山的风景画。
唯独一幅的人物画,还是个不知是谁的背影。
带浅枝不是心疼钱,就是很气,她穿越了还要这么非酋吗?
无暇跑过来问:“带浅枝,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说着没事,表情却是满脸的不甘心。她把那幅背影图推到一旁,以免看着心烦。
无暇似乎明白点什么,他替带浅枝重新把画捡回来。
“带浅枝,你看。”无暇用那只剑修常年握剑的手指,在人物背影上一勾勒。
画中人就仿佛活过来一般,慢慢转头面向带浅枝。
枯松老树下那长身玉立之人,是今日她才见过的丹凤眼,那唇角微微一勾,好像还对人笑着。
画卷上现出一行题字,人间玉冠子,只身赴瑶台。
随着题字显现,画中人真如神仙一般,腾云驾雾,扶上青云间,消失在云海里。
制画人真是心思巧妙啊,手握小师叔的画卷,带浅枝喜不胜收。
“无暇!我们发财了啊!”她眉笑眼开,“无暇,你可真是个大天才!”
无暇弄不懂她为何可以因为一幅画,而笑得如此开心,却面容一冷道:“无暇也想入画中。”
带浅枝摆摆手,失笑道:“你入画作什么。这幅画有他……”她伸手一点,正点在画中陈春日的脸上,“我们可以卖钱啊,很值钱。”
无暇不服气:“无暇也可以很值钱……”
带浅枝被无暇弄得啼笑皆非:“好了好了,明早记得早点叫醒我。我要给小师叔买早点去。”
在大佬身边求生存的经验,她可是很丰富。
“不抄书了?”
“时候不早了,我要睡觉。”
抄书是死脑筋,哪有一大早就能去讨好大佬重要。
可到了第二日,带浅枝是睡到了自然醒。
无暇十分罕见的没唤她起床,甚至她怎么唤他,无暇也是不肯现身。
明显是在跟她怄气。
带浅枝未免今天的计划泡汤,只得急匆匆出门来到长街上。
那日她就听与她同行的女修说过,这小镇的上街上,有一间他们西洲最有名的糕点糖水铺子。
带浅枝排在队伍的末尾,算好时辰,她应该能赶上小师叔的午膳。
队伍排得拥挤,忽然一阵推搡。
有人碰到了店门口悬挂着的招牌幌子,那幌子用木头做的,还挂了铜铃。
人头碰上去,撞得那铜铃阵阵作响。
满大街的人都朝那人望去。
殷神扬听见一声哎哟,登时勒了缰绳,张望下,只见那人扶着额头在揉,眼角似是疼出几滴泪来。
推搡人的大汉直言抱歉,说要带她去看大夫,她却是硬生生憋住了,还冲那人笑了笑说不打紧,继续要排队。
带浅枝一直背对着殷神扬,不可能看见他。
瞧见这一幕的殷神扬,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了高积秀后,独自去了一个地方。
好不容易轮到带浅枝。
她看着眼花缭乱的糕点名称,豪气点单:“每样都给我来一份。”
店家是位老爷爷,笑眯眯地招呼带浅枝,还问她要不要点上一份,他们店里只在簪花竞秀举办期间,出售的特制冰沙。
既然是限售品,带浅枝来都来了,当然不会错过。
她被店家引到店内坐下歇息,给她尝试新品,又给她倒茶。
热情招待到她都快不好意思了,便问:“需要等很久吗?”
“不久不久,新出炉的马上好,仙师尝尝点心,一会子就给您送来。”
带浅枝吃人嘴软,便耐着性子等了片刻。
等甜食被一应打包好呈送上来时,带浅枝吃惊不已:“我看别的客人,包装都没有如此华丽吧。”
这还是用来装点心的木盒吗,说是出嫁姑娘的随嫁的首饰盒都可以。
“您是贵客,自是要用心一些。”
店家都这么说了,她只得多付了一些钱。
只等她从店铺里一溜烟小跑出去,殷神扬才从后厨房走出来。
高积秀把马鞭递还他,唉声叹气道:“洗手作羹汤,牺牲这么大。就不怕真认错人了?”
殷神扬重新骑回马上,不紧不慢地跟在,兴冲冲小跑一路之人的身后。
等带浅枝气喘吁吁地,刚往桌边坐下,都还来不及去孝敬陈春日。
那边章茂之来说,殷神扬此刻就在客栈外,要见她。
“你出去见一见吧。”殷城主和小师叔,都不是他俩这种小人物,能开罪的人。
带浅枝还未拿定主意,陈春日身边的道童竟然已是主动把殷神扬给请进屋。
看来这是小师叔的鸿门宴,请君入瓮啊。
带浅枝打算,一句话也不说,躲得远远的。
没偷溜成功的带浅枝,被章茂之给扯住了袖摆。
她与殷神扬,不可避免的彼此对视了一眼。
殷神扬冒昧开口:“带姑娘,你可曾有婚配。”
带浅枝完全被这开场白给弄糊涂了:“我?我没有婚配。”
殷神扬听闻,不由难得的笑了一下,很真心的一笑。
可下一瞬,走下楼梯的陈春日,就抿着唇角微笑,告诉他:“她修太上忘情道,阁下恐怕要抱憾终身了。”
陈春日虽是在笑,带浅枝莫名觉得,这里的空气好窒息哦。
第8章
“一个只会仰仗自家师父名声,默默无闻的道士,你竟也能忍?”高积秀为殷神扬愤愤不平,“我看金阙府之流,全是眼高于顶的狂妄之辈。”
相较于高积秀的愤然,殷神扬明显看淡许多,他心平气和道:“如果是桑桑的话,日后嫁到新月城,那金阙府就是她娘家了。”
倒谈不上忍与不忍,殷神扬做事向来会权衡利弊,不会因小失大。
他是在给桑桑面子。
高积秀哈哈大笑:“你倒是想得远……那位金阙府君的高足,明摆着是在刁难你。”
殷神扬冷冷看了高积秀一眼:“如果身份确凿。她是草原部落的圣女,到时候金阙府也再难阻拦她的去留。”
过了片刻,一同骑马的殷神扬竟然没跟上,高积秀好奇下回头一望。
只见殷神扬停在原地,不知在思虑什么。
“想什么呢?”高积秀掉转马头。
“我想到了,有一个人可以帮我。”殷神扬不由得嘴角上扬。
高积秀知道他心中已有腹案:“快和我说说。”
“只不过……”殷神扬转而踌躇着什么,“我不知道,请不请得动他出山。”
高积秀的好奇心愈发旺盛:“你说名字啊!这天下间除了金阙、昆吾,那两位泰山北斗。还有谁不卖你新月城主的薄面。”
殷神扬的薄唇轻启,吐了一个名字出来。
高积秀在平静中猜出了那个名字,随即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翻:“他,你确实请不动。但可以试试。”
殷神扬不加思索说道:“事关桑桑,我殷神扬可以去试试。”
说罢,他策马扬鞭,一骑绝尘而去。
*
殷神扬从客栈里走后。
陈春日古里古怪的来到客栈的大门边,然后笑着冲带浅枝勾勾手指头。
带浅枝心领神会,连忙小跑上前,垂首行礼道:“小师叔有何吩咐。”
看着规规矩矩的,半分也挑不出错。
陈春日只是盯着她笑,任凭带浅枝脑子转得再转,也无法在那笑意中揣测出他的心思。
直到陈春日推门走了出去,客栈门外早已没了殷神扬的踪影,他伸脚踏出门槛,似乎踩到了什么,又收回脚,招呼带浅枝过来看。
陈春日问:“这是什么。”
带浅枝倍感莫名,低头看去:“小师叔,是颗小石子。”
“看来不是太傻。”陈春日很满意。
她心里有无数个妈卖批。
他问道:“普通人家家门口,有碎石子时,该如何处理。”
“扫掉?”带浅枝尝试摸清陈春日的意图,“清理干净?”
是脚踩到石头,惹他不快了吗?带浅枝作势要把小石子从门口踢出去,给小师叔扫清障碍。
陈春日却是比她更快,忽的一脚踏在那颗石子上,把碎石子踩成了粉碎。
下一瞬,清风一扬,带浅枝连那堆灰迹也寻不着。
少顷陈春日再问:“带浅枝,那你说殷神扬是什么。”
带浅枝脑子当机,简直要崩溃了。心道这是送命题啊,她也算是能言善道之人,可比不上小师叔竟然能如此直截了当,把天聊死了。
他是在把新月城主比作一颗碍他眼的小石子吗?
在这西洲的巷口街面,谁能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带浅枝吱唔着,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小师叔,殷神扬自从他母亲那接过城主之位后,他就是新月城的城主。”
“说的不错。”陈春日似乎很满意,可他下一句又是毫不留情面,“是个傻子会说的答案。”
带浅枝不服气,终究是忍不住,决定据理力争一下,气鼓鼓地说道:“小师叔,以后能不能别再提这两个字了。”
想她带浅枝,当过圣女,在殷神扬手底下学习过箭术。收过一个魔头做徒弟,还把他耍得团团转。也救过当今佛门第一人,为昆吾剑修拔除过心魔。
以她为底本编纂的故事里,哪个不是写她聪慧过人。到了他这里,怎么开口闭口就成了傻子。
“怎么,说不得?”他挑音问道。
陈春日用他那比常人更淡的瞳孔,直直瞅着她看,唇边还似有若无地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他倒是没看出,这个连符咒都用不利索的女弟子,竟然还是个有脾气的人。
接着他意味深长道:“就算是傻的,我陈春日也护得。”
“小师叔?”带浅枝不由抬头去看他,不是很解其意。
“带浅枝你给我听好了。第一,你唤我一声小师叔,我既然应承下来,就会担起责任做到应尽之事。”陈春日说到此处,忽的他笑了一下,“而我,护短。”
带浅枝很满意这个笑容,心里止不住在点头,嗯嗯,小师叔你这个优点很好,要保持。
小师叔冲她说这些话,是要把她纳入麾下,受他保护的意思吗。
呜呜呜……小师叔日后继任金阙府,她可以混个掌管府中丹药符箓的管事当当啊。这职位钱多事少,是她梦寐以求的混日子肥差。
她正自我感动着,陈春日那边却顿了一下,尔后一字一句异常清晰说道:“第二,我平生最恨吃里爬外,背信宗门之人。你可记清楚了。”
带浅枝眼里有光,就差一把抱住陈春日来表达她的赤诚忠心:“小师叔,我和殷神扬绝无半点关系。今后我一定万事为你马首是瞻!”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可怜巴巴着道:“那……”
如今收编我,是您座下头号狗腿子了。那是不是可以,别再傻子来傻子去了。
她满心期盼的表情写在脸上。
陈春日看在眼里,轻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带浅枝眉眼一弯,满是笑容。
陈春日将她的笑容在眼底一瞥而过,转身回到客栈中。
带浅枝关好大门。
紧接着她身后又轻飘飘,飘来一句陈春日的随口问话:“早上去哪了。”
带浅枝立马献宝似的,端出她排队买来的糕点,口若悬河般,介绍那碗来之不易的冰沙。
可一屋子人,全都没了动静。
章茂之随即向她投来关怀的目光:“我们才吃完的冰沙……”
“章师兄,你也排队去买了吗?我怎么没碰到你。”
“哪是我去买。”
章茂之便引着带浅枝,穿过客栈的前屋房,来到后面的庭院中。
只见清幽后院中,阳光熙和,有棵梨花树枝叶繁茂,树下安了张石桌。枝叶间的梨花开得极好,不知从哪飘来的祥云里装了细雪,偏偏降在了这棵树上,飘飘摇摇,顺着光线正巧尽数落在石桌的木盘中。
堆出了一座小雪山。
“这季节竟有梨花会开。”带浅枝惊叹道。
“梨花算不得什么。这可是在下雪啊……”章茂之脸上充斥着崇拜之情,赞叹道:“我大早上也是说要给小师叔买冰沙来尝尝鲜。哪知道小师叔神通广大,几张符咒贴下来,大手一挥。随手就造了一方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