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举荐——”
“微臣有一人举荐——”
“当归——”
“不可!其人资历稍弱,怎可统三万大军,慎言!”
殿下熙熙攘攘吵成一片。
天子开口:“这三万铁骑,险些被一并锁到关外,被鞑靼屠戮。万幸,有人把他们送入关内,保留下这支边军。”
天子在兵部尚书提议誉山关总兵时突然说到锦宁铁骑,众臣心头已隐隐怀疑,现在提到这支队伍的来路,圣上心思昭然若揭,果然还是要为能臣留一条路!
当即有人出言道:
“李凌州虽罪不可赦,但于三万士卒与三十万百姓有功,其人死罪易定,然不免寒了天下百姓的心。不如将功赎罪。”
兵部尚书回首,捏着笏板的手紧了紧。
天子颔首,又走出几名小官为李凌州说话。
兵部尚书冷冷地哼了一声,兵部侍郎直接回首注视那几人。那几人毫不退缩,本不是一派人,哪里怕你?
最后,内阁大学士上言道:“李凌州此举,罪无可恕,然,若非先誉山关总兵强行闭关,不出一兵一卒,何至于此?陛下的命令是抵御鞑靼于关外,而非拒我大周万民将士于关外。李凌州率败军之将尚且能与之一敌,先誉山总兵此举,岂非陷百姓于不顾?”
“宋阁老,”兵部尚书发话,“誉山关不过三千人数,他若开关,关内沦陷,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誉山关占据天时地利,若三千精兵坐镇保不住誉山关,我看这总兵之职不派也罢!昔年太/祖凭一千人马,将生鞑靼八支部落剿灭,如今三千人守在关中都不敢出。问题究竟出在谁身上?”宋学士针锋相对,话语直指誉山关总兵瑟缩惜战。
眼见台下又一轮争吵,天子道:“那就罚李凌州将功赎罪,等伤好后,暂回金吾卫。”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正欲进言,天子紧接道:“既是成爱卿提议,钱瞬仍旧领誉山关参将,暂代副总兵一职。这三万锦宁铁骑,分拨一万屯于誉山关。慢慢收复锦州用。”
兵部尚书怔了一瞬,玉笏上扬,“谨遵陛下之令。”
誉山关总兵空悬,钱瞬代副总兵,实际是掌了总兵的权。兵部尚书门下之徒死了一个,天子再送一个上去,勉强算扯平,更何况曾归属于宁远侯的锦宁铁骑,归了一万给钱瞬暂管,这份赏赐不可谓不厚。
是以李凌州死不死,倒没那么重要。
可殿中仍有人谏言,上前的是位清流文臣,新科翰林,“臣有禀,鞑靼势大,先帝分封诸位王侯于边境坐镇,钱参将作战经验尚浅……”
“——将冀王调派誉山关,收拢锦州,重整关外布防。”
内阁大学士闫刑辞同时进言。
阶下顿起喧哗,一石激起千层浪!
冀王封地在松亭关外,誉山关前,离誉山关不过三百里之遥。冀王曾与昌武帝同策马天下,为战数十场,若将冀王调去关外,锦州收复在即。
沈砚的指尖倏忽跳动一下,似乎有炙热滚烫的火焰席卷她的指尖。
幻觉再次来了。
又一派臣子纷纷上前,对调冀王于关外一事提出异议,这一吵,比刚才锦宁铁骑归属还强烈,连带着整个朝堂的官僚都吵起来。沸沸扬扬,金殿比京城最繁华的集市还喧嚣。
天子捏了捏眉心,吐了口气:“此事再议。”
下朝后,沈砚在殿外候着,皇帝先宣兵部尚书,奇异的是,方才提议冀王去锦州的翰林与内阁学士闫刑辞也被陛下召去,沈砚见到他们二人走出,盯着两人,这两人只感到一股寒意蹿到自己头皮上,被追赶似地逃离开。
沈砚进去述职,天子命她把李凌州放出诏狱,沈砚应是。
而后俯身道:“若陛下意欲收复锦州,微臣有一人举荐。”
“你有人举荐?”天子来了兴趣,“是谁?”
“李凌州。”
天子惊讶,他想了想,“此人确实合适。”
沈砚听到下一句话——“然而不行。”
“成卿不会容他,现在调他去,与钱瞬不合,将在外,最忌互相猜度,勾心斗角。若撤回钱瞬,派李凌州在外,成卿少不得在粮草调动上拖延。兵法最忌不一心,上次的代价是大宁城惨败,伏尸十万……”天子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沈砚急切道,“宣太医!”
天子摆了下手,他脸上浮现殷红,“咳,好久的症状了,太医看了也说不出什么,不用宣。”
沈砚黯然,她仅仅离开一年,陛下的身体更糟糕了。
天子叹了口气:“关外定要收复,倾尽全力在所不辞。要是终朕一朝失了大宁、大凌、小凌、锦州、觉华,朕下去都无颜见列祖列宗。再看看吧,若是朝中无人可用,少不得派冀王去关外。”
说到底,先帝晚年时,把朝中能领兵的将领全都杀了一遍,偌大个朝堂,竟一时找不出几个既有资历能服众,又有能力的将领。
沈砚心下一沉:“陛下,慎重。冀王功高盖主,他日若有反心。”
“也就你敢和我说这话了,他人都遮遮掩掩。”天子慢慢道,“是,冀王资历、辈分,都远胜于我。若他不是父皇的弟弟,而是父皇的子孙,这皇位,怎么也传不到我这里。”
“陛下何出此言?”沈砚道,“陛下宽厚、仁善、爱民如子、为政简朴,实乃社稷之福,能跟随陛下这样的明主,是微臣之幸。”
“不说这些了,”天子道,“冀王即使有反心,朕只要坐镇于京城,保喜峰口松亭关二地,他也反不了……关外凶险究竟比大周内更胜一筹,鞑靼不灭,朕心不安。”
“陛下,”沈砚再次恳请道,“年关将至,鞑靼收不到粮自会回去。届时微臣可领兵去收锦州,定将锦州献于陛下!”
“你?”天子笑道,“等到我大周朝中真无人时,爱卿再上吧。朕还要留你在身边,监看百官。”
“李凌州亦可!锦宁铁骑皆是承他之命,又有报仇之心,何愁收复不了锦州?”
天子侧首,探寻的目光一寸寸扫向沈砚,慢慢道:“爱卿今日,怎么有些不同与以往?”
沈砚:“只是既忧心关外战事,又担心冀王异心,一时失了体统,陛下恕罪。”
天子意有所指,“我知你怨恨冀王当初袖手旁观一事,那件事事……谁也没想到。”
沈砚垂首:“臣绝无此意。”
她告辞离开,出了天子视线,门口的太监飞速地看了她一眼,沈砚视线落下,看见一行血珠自她掌心溢出。
痛楚隐隐从掌心升起,她拭去血迹,指甲更用力地深陷在掌心中,唯有这样,指尖那道剧烈的烧灼感才能暂且退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3 15:14:46~2022-01-14 13:4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弈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斩首多少啥意思?不理解,看懵了】
【一望昆仑万山寒,如见过昆仑,天下山脉皆不入眼,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风采啊……】
【好好看!越来越期待后面的剧情了啊!】
【新出场的小姐姐好可爱???】
-完-
第11章 、昆仑倾砥柱
◎李凌州一愣,这是……千灯寺?◎
痛楚隐隐从掌心升起,沈砚的指甲更用力地深陷在掌心中,唯有这样,指尖那道剧烈的烧灼感才能暂且退去。
真奇怪,她想,为何一场并未烧到自己分毫的燎原大火,会让自己的身与心都年复一年地置身火中,无法摆脱。
沈砚走出皇宫,将话告知在门口的缇骑,等她行到北镇抚司时,诏狱中已人去楼空。
陈墨眼下两道深深的黑眼圈,“玉神医说,念指挥使大人昨夜花了一万两银子,这一千两银子暂不要你,只管把人打一顿就好。”
沈砚失笑,陈墨观她神色,再结合朝中之事一想,提醒道:“头儿,我们不是在关外也有人吗?”
沈砚两年前在誉山关内外扎下眼线,可今年这场大败,使得锦衣卫与关外的联系仅剩一二。
陈墨自告奋勇:“下官愿为马前卒,去探查关外。”
沈砚:“你不善侦查,依旧让徐百户去管此事,若能重建这条线,今年的千户之职就是他的了。”
“若能把你医好,沈砚又欠我一个人情。”玉昆仑居于自己医室中,观察着刚做完手术的李凌州。
李凌州渐渐睁开了眼睛,温温柔柔的阳光洒下,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飞舞,在肆意的阳光中,尘埃也染上金色。
这里……不是诏狱。
李凌州渐渐向旁看去,素净洁白的屋子里,一位黑发白衣,飘然出尘的女子,正定定地看着他。
她浑身未戴珠簪宝石,唯独脸上遮着白纱,掩住她下半张面容,那双眼睛沉静似渊海。李凌州一时疑心自己莫非已经死了,这是见到菩萨了么?
“这是……哪里?”李凌州声音沙哑,说话间像是有刀划过嗓子。
“此乃半山琉璃,你的伤刚好,不要动。”她道,“浮雪,拿水来。”
一名少女走近,拿湿透的布帛润了润他的唇。
“多谢,我怎么会……”
玉昆仑:“我去京城买药,在巷中发现你,既然你醒了,等能走时速速离开。”
说罢起身离开。
这是……自己得了陛下赦免?李凌州勉力起身,行到院中,他双眼睁大,疑心自己来到了仙境。
湛蓝晴空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洒下金光,院中草木扶疏,姹紫嫣红,一簇簇粉白的繁花从屋檐探出,抖落在他身上。清澈空气里浮着青草与花的清香,连风过也带着无尽温柔。
一时间,李凌州身上所遭受千万般的煎熬苦难,被这一院蓬勃生机的自然万物奇迹般地抚平。
恩人站在院中,听见他行来,在繁花扶疏中侧过头,以手指向地上的砖石,“这是你能走的路,剩下的道若是踏足,立刻从这里滚出去。”
李凌州的思绪被玉昆仑拉回人间,他咳了一声,慢慢拱手道:“遵命。”
他想,这位神医莫不是天上的菩萨来人间游历?
他转头,透过交叠的叶子看向另一侧的蓝天,湛湛苍穹下,是连绵青山,一道威严古朴的寺庙立在郁郁葱葱的山巅之上。
李凌州一愣,这是……千灯寺?
原来神医所住,在京畿千澄山的山腰上。
十日之后,李凌州回到李家,李星河抱着他哭了一场,讲了他不在时候的事情。
李凌州听到沈砚专程来府上,客客气气地将李星河与镇国夫人送到母亲娘家中,已是不可思议。再见他姐姐李月卿出面,说起这阵子的曲折经历,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姐姐说到情深,又拿帕子擦起泪水,哽咽道:“我早知他心有所属,父亲出事后,我想着干脆与他和离,我们一家人休戚与共,谁会想到他那么狠心,竟想对我下杀手。”
李星河愤然:“姐姐,我早就和你说过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个段磊当初趁你上香英雄救美,我看说不定是他安排的好戏!”
李凌州看向妹妹,李星河说得兴起,丝毫不觉。
镇国夫人道:“这样算来,我们家欠了沈指挥使一份好大的恩情。”
她是高门出身,经历过先帝查抄上万人的朝代。自然晓得遇上这等大事,不管是否平反,锦衣卫可先席卷走阖府所有珠宝财物,再玷污家眷奴婢。公侯伯府、皇亲国戚除了忍辱吞声,别无他法。
可这次,沈指挥使不仅未动任何东西,还甚为有礼节。镇国夫人念及老爷曾在朝堂上当众贬辱沈砚,更是心有愧疚,“州儿,你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多多感谢沈指挥使。对了,你诏狱中如何?”
李星河道:“娘,你看哥哥现在精神头多好啊,能走能跳。看来这诏狱也没有传说中那么恐怖啊。我当初去锦衣卫想着那些传说中的酷刑,哭死了。听说诏狱中还有一种酷刑叫弹琵琶,那人不得被折磨死了吗?这还能活?可哥哥这样不是好好的嘛,看来传闻并不属实。”
镇国夫人被女儿说得落下泪来,她擦了擦眼角:“还好,还好州儿平安归来。我们家真的得好好谢谢沈指挥使,真没想到,他为人竟这般不计私仇,光明磊落。倒是我们小人之心了。”
李凌州看着母亲和妹妹这般,把话硬生生憋回去,他胸肺险些被气炸,表面却在点头附和,“娘说得是。”
李凌州狠狠捏紧了拳头。呸!要不是他命大被菩萨神医救了,现在尸体早不知道烂在哪个小巷子里了,沈砚这只笑面虎,又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他曾靠这一招迷惑了多少人!
母亲又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陛下点你去金吾卫当差,这事吏部的文书。”
李凌州想到陛下赦免了自己与动手的同僚们,终究是松了口气,渐渐涌上一点感动,“休几日,我去拜访下同僚就上任。”
*
沈砚又投入繁忙的政务中。
锦衣卫除为皇帝掌百官,还兼管守卫午门、丹陛、御道、金水桥,执掌仪仗、驾前扈从等事。时近中秋,加之南镇抚司被贬,沈砚俨然成为锦衣卫的首领,底下的人事无巨细都要向沈砚报备,沈砚忙得脚不沾地。
等沈砚终于抽出空,处理家里的不速之客时,长夏已经把沈府打扫得干干净净,不染尘埃。沈砚在一间年久失修的破败屋子里找到了这个她一度以为离开的人,“你这是做什么?”
长夏猛地转头,看见指挥使站在门外。
疏疏阳光下,沈砚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神色中显出微微的不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