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靖一离开,老头便开始跟赵禾商议起来科考司的设立问题。
虽说有了皇帝的支持,但想要将这么一个特别独立存在机构建设起来,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老头提出来眼前最不容易的一件事,“昭宁想要在各地设立考场,那执行监守考场的人,如何分配?若是没有放心的人,那么在考场出现作弊的几率就会增大,这跟我们最初的设想背道而驰。”
赵禾压根就没想过要特意培养一批监考的人,“每个地方的官府自行设立考点考场,临考前,科考司随机分配乡县州郡等地方官员,交叉监考,杜绝考前行贿。并且可以提前告知各官府人员,学子科考上榜率直接同年度考核挂钩。也就是说,在自己管辖的地域,只要参与科考的考取功名的比例高,就能得到奖赏。如此一来,各个地方的官员,自然会更加严格监考自己分配的地域考场。”
这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学校学生去别的学校考试,只不过赵禾为了方便,是让地方官员调动位置,也算是遵循了回避制度。这样一来,考生不知道监考的考官究竟是谁,从而无法提前行贿在考场上舞弊。
“这一点只是避免了考生和监考官的勾结,但同时考虑到有个别考生会躲避考官,用夹带等方式舞弊,所以,考试期间,开通举报通道,一旦举报成功,举报者重重有赏。”赵禾接着道。
每个考生都不希望看见同考场的人作弊,他人作弊势必会影响自己的名次,这种考场上的互相监督,将会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
老头听闻后,不由又摸了摸自己那把长胡子。对于赵禾说的考官交替这种做法,在从前的科考考场上都是闻所未闻,但不得不说,他觉得赵禾这办法很有道理。
赵禾干脆拿着笔就在面前的澄心堂纸上将自己所能想到的后世考试制度的种种写下来,条理分明,回头再整合整合就能成为具体实行的条款。
“先前的科考制度,都是有主考官,这样不行。事先能知道主考官,谁都不能保证主考官会不会因为受贿或者受胁迫而导致考题事先流出,所以,设立科考司,其中一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防止考题泄露。谁会是几年在科考司出题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出题人在开始参与出题,到科考结束后,才能回归人群,在此期间,出题人必须严格监控,不能与外界交流,防止考题泄露。
所有考题,经朝廷官兵送入各考地,考卷火漆封口,在开卷前,监考官员给考生展示火漆封口,让考生确保此前无人拆开考卷,无人知晓考题。”
赵禾在说到这里时,脑子里飞快闪过如今大昭在关于科考这一块的律法,接着道:“保不准有人想要铤而走险盗取考卷,因此,对于考卷的看管、运输相关事项都要加入律法中,盗窃考卷理应入刑。”
赵禾说得飞快,手中的那只紫毫动作不停,那一手方正的小楷并没有因为此刻她的书写速度有所凌乱。
老头最开始听着赵禾所言,脸上是止不住的微笑,他觉得赵禾脑子里的主意很多,这些听起来在从前是闻所未闻,可是仔细琢磨觉得都是可行的办法。但是越是听见后面赵禾所言,老头的脸色却是越发严肃了起来。
很多人都有想法,但是这世上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纵观全局,将每一处的补丁都结结实实地打上。如今在老头看来,赵禾无疑就是极少数人的其中之一。
这一日的时间,赵禾差不多就将科考从考卷诞生到下发到收卷批阅的一整套流程都书写了一遍,同时还跟老头一起查漏补缺,将科考中可能遇见的别的问题一并做了批注。
师徒两人在这学堂里坐了一整日,好似也没觉得疲倦。
午膳都是黛烟和云霓两人从御膳房里送过来,赵禾和老头都不是什么特别讲究的人,甚至像是老头这样的学术精,在钻研问题上,废寝忘食都是常有的事。两人就一边囫囵吃着饭,还不忘停下来比划交流,最终那澄心堂纸都足足写了十来页,赵禾愣是花了一整日的时间,将科考流程梳理了个大概。
等到太阳都快要落山时,赵禾这才从位置上站起来,动作有些不雅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唔”了声,冲着面前的老头拜了拜,颇为一本正经感谢说着感谢的话:“今日学生多谢老师指点迷津。”
老头先前还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此刻听见赵禾这像模像样的道谢时,却又变得万分不自在,哼哼了两句,“我可要说清楚了,这还不是为了你那什么震-天-雷的配方比例,不然我才不这么劳心费力,可别感谢我了。”
赵禾莞尔,她不说话,就这么笑着看着面前的小老头,结果自然是毫无意外,老头被她那双清透的双眸看得浑身不自在,别别扭扭道:“行了行了,我都累死了,先走了!”
赵禾伸手放在胸口,行着万福礼,“老师走好。”
等到老头离开后,在外面一直站着的黛烟才带着宫女进来替赵禾收拾书本,“公主,陈大统领已在外面等候您多时了。”
赵禾“咦”了声,有些意外,她飞快走了出去,果真看见穿着带刀侍卫服的陈素水站在院中。
“大哥?”赵禾提着裙子,走到后者跟前,“你找我?”
陈素水上午才跟在赵靖身后见了赵禾,这时候又来,是奉了赵靖之命。
赵禾一听是赵靖要见自己,“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跟阿爹商量。”
眼瞅着她从临安回来已一月又余,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也马山快要到了农忙月。这些日子赵禾虽然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学堂里,但每日也有寻那叫“姚年”的小宫女问话,得知在菜园中的秧苗长势极好,眼瞅着就要成熟。在上京的水稻成熟,那么在田庄的应该也差不多就在这时候了,赵禾琢磨着自己得亲自去临安看看。
没多久,赵禾跟在陈素水身边到了煮雪亭。
煮雪亭是一处湖心亭,冬日湖面被一层薄冰覆盖,亭内四面放下幔帐,架着小火炉,雪水烹茶,以此意境为名。不过如今初入夏,没什么煮雪烹茶的事儿,但能坐在这一方凉亭里,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来的凉风,倒也是一件惬意之事。
赵禾到的时候,赵靖已经命御膳房的人将晚膳都送了上来,全都是从前赵禾爱吃的。
赵禾笑眯眯走过去,“阿爹。”她喊道。
赵靖眼中露出一抹慈爱,“来了。”随后赵靖看着要站到凉亭外的陈素水,开口制止:“敏之,今晚一起用膳。”
敏之是陈素水的表字。
陈素水面上还有些犹豫,赵禾见状,不由直接将人拉着坐了下去,她笑眯眯说:“大哥,我们也好久没有在一起吃饭啦,今晚就一起热闹热闹?”
陈素水有些无奈,却没有再反驳。
赵靖找赵禾自然是有要紧事,先前他让赵禾在紫宸殿的后殿听政,不过这段日子,他从未留过赵禾,那样子就像是完全忘了自家的小女儿在听政一般。但如今,赵靖偶然路过学堂里,听见今日上午赵禾跟成安老先生的那番对话,他恍然意识到,可能自己对于自己这个女儿真没有十足认识。
“今日跟着老先生学了什么?”赵靖问。
赵禾将放在自己大袖中的那一叠厚厚的澄心堂纸拿出来,交给赵靖,“唔,今日就跟老师讨论了一下如果我们实行科举制后,这些流程问题,还有一些小细节。只不过今日时间比较匆忙,我和老师也只能商量个大概内容出来,若是真有朝一日需要落实的话,可能还需要再细细打磨一番。”
赵靖只是粗略扫了一眼,眼中也已有些震撼,他看着自家咬着一块水晶丸子顾着腮帮看起来像是一只偷吃的仓鼠的女儿,“这都是你想出来的吗?”
赵禾不好意思笑了笑,“一些是我的主意,一些是老师的想法。毕竟对于科举,老师比我更加清楚。”
赵靖闻言,眼中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深,他欣慰地看着眼前自己的女儿,先前他还有些后悔,早知当初会有这么一步,他从小就应该给赵禾请来这些大儒,教导赵禾治国之道。原本想着现在时间是有些晚了,可如今看见赵禾给自己拿出来的这一套流程,赵靖心中又是震撼又是惊喜。
他赵靖的女儿,分明就是有治国之才。
“好,好,好。”赵靖放声大笑,连说三个好字,引得赵禾注目后,赵靖开口道:“阿爹的昭昭,可真厉害。原以为那些朝堂上的争斗,你听着定觉得无聊,这些天阿爹没有找你,却是没想到你还是放在了心上。”不仅仅如此,还琢磨出来了这么一套完整的科举流程。
赵禾被夸得有些脸红,“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她的意思本是说这些都是后世很多教育者的经验,但显然赵靖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当做这些流程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成安老先生的功劳。赵靖后来知道成安老先生之所以会在今日忽然表明愿意为大昭效力,他心里更是自豪,这可不都是因为他家宝贝厉害的闺女吗?
“不论怎么样,这事儿昭昭是有一等功,阿爹都给你记着。”赵靖笑着说。
赵禾见状,趁着此刻赵靖心情好,好说话的样子,便凑到后者跟前,仰着头望着赵靖,又是期待又带着些许试探道:“阿爹,其实我现在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赵靖:“说吧,我们昭昭什么要求阿爹都必须满足。”
赵禾一笑,“我要出宫。”
刚才信誓旦旦保证要满足赵禾所以愿望的赵靖:“……”
他现在想收回刚才自己说的话可以吗?
赵禾才不管此刻赵靖是有多为难,反正她刚才可是亲耳听见了赵靖答应不论她提什么要求都行,“阿爹是同意的吧?阿爹现在都是一国之君,肯定不会言而无信的吧?”赵禾睁着自己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笑眯眯问。
赵靖:“……”
陈素水在一旁憋着笑,他日日跟在赵靖身边,见惯了赵靖总是严肃着一张脸,不怒自威的模样,却很难看见后者眼下这种郁闷至极的表情,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亲切。
“一定要出宫吗?”赵靖问,他还想劝说赵禾,“这宫中什么没有?你想要什么,阿爹都能派人给你寻来,何必自己出宫?再说了,上京城里跟京兆也没什么两样,从前在京兆时,你不是挺不喜欢出府吗?”
赵禾点头。
赵靖一阵欣喜,可下一秒,赵禾的话就让他直接愣住在位置上。
“本来我出宫也不是去逛上京的集市呀,我要去临安呢。”赵禾微笑着说。
赵靖:“……”
这可真不是一般的晴天霹雳。
“临安?”赵靖满脸不可置信,“你去临安做什么?”
赵禾:“马上就是五月农忙月,地里的庄稼都熟了,先前在临安外的一处庄子,有我种的粮食,我得去看看。”
这解释,再一次让赵靖愣住。
“种粮食,你要亲自去看看?”赵靖重复着赵禾这话,一脸迷惑的样子。他怎么越听越糊涂呢?这种粮食还要他闺女亲自去查看?“又不是种金子,你看什么看?”赵靖没好气说。
赵禾嘿嘿一笑,“还真是金子。”
若是她的杂交水稻试验成功,那么就在今年,种植晚稻时,便能用上一次她使用的种子,如此一来,粮食的产量不仅仅会翻倍,甚至能推行到全国栽种。改良后的种子,不仅仅是能抗病,还能抵抗极端天气,能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得郁郁葱葱,这可不是金子吗?
赵靖伸手掐住了自己的眉心,心里好后悔,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他想收回也不能够。
“好。”赵靖最终是答应了赵禾的要求,“但路上你必须多带些人,不能马虎。”
赵禾:“多少人?我觉得之前南越他们跟着我就挺好的,别的人手,就不用了吧?再说了,带着那么多人,这不是引人注目吗?反而危险,有寒水居的护卫在身边,都是一个顶十个的好手,加上九娘,就行了吧?”
赵靖说不过她,最后事情还是按照赵禾的想法敲定了下来。
离开煮雪亭时,赵禾脸上的欢快都掩饰不住,而此刻还留在煮雪亭里的老父亲一脸心酸。
陈素水跟在赵靖左右,自然也留在了原地,“皇上,不如派一支精锐在后面跟着昭昭?若是有什么情况,南越他们也能多点帮手?”
赵靖点头,示意他去安排。
赵禾回到宝云宫,就将这好消息告诉了九娘。
她算了算日子,若是明后日就从上京出发,那差不多就能刚刚赶在农忙月抵达临安。
九娘看着赵禾此刻那张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小脸,想了想,考虑到赵禾离宫可能再回来也是要三两月后,这若事先没点准备,恐跟皇上生了嫌隙,便开口道:“公主,内务府的人透了口信,宫中怕是很快会多几位娘娘了……”
赵禾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像是顿了顿,“这是迟早的事。”
不过在说完这话后,赵禾还是觉得心情有些低落。
赵靖对她的好,她从一开始就能感受到并且毫不怀疑,她来到这里后,也是真正将赵靖当做了自己的父亲。
如今她阿爹身在这个位置,这后宫之中只有当初王府的安姨娘,如今的安贵人,显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她父亲不沉迷这些男女之事,但充盈后宫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大约是有了这消息,赵禾忽然觉得临行前也不是那么太高兴。
而这时候,沈府的书房里,沈必站在沈传身后,看着眼前这一排沈家旁支的妙龄女子,微微皱眉。
虽说沈传早些年被老爷子给废了,这些年里,沈府就只有沈必这么一根独苗苗,但如今新皇登基之初,正值充盈后宫之际,沈家又怎么可能一个人也不安排进去?
京城中的世家,又有多少人会什么都不做?家中有女儿的,都会送一个进宫,这是给家族的长久兴盛再加上一层保障的最佳捷径。
沈传在不久前就已经着手此事,要求沈氏旁支将适龄女子都送来府上,准备挑选个懂事听话机灵的,送进宫去。
沈必此刻却是忍不住想到了赵禾,当沈传叫他名字时,沈必这才回神。
沈传:“你觉得怎么样?”
这些沈家旁支送来的女儿在沈府由嬷嬷教导了已有些时日,刚才沈传就指着其中一小丫头,在问沈必觉得如何。
沈必眼中露出些漫不经心,但好似又真在很认真思考着刚才沈传的问题,考虑片刻,他点头:“父亲说好,那便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