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说嘛，凌默要真是那种悲天悯人、优柔寡断的圣母，那他也不会成为自己的搭档和朋友。
凌默道：“坦白的说，我甚至还有点高兴。”
这个在童年时期就成为他噩梦的男人，终于要死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曾经幻想过这一幕。只不过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心情只会是开心和喜悦，但事到临头，却发现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却觉得有点……”他卡了一下，似乎在想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比较好。
风萧萧犹豫了一下：“……空虚？”
凌默挑挑眉，点头重复了一遍：“对，空虚。”
一个被你恨了大半辈子的人，一个你前半生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打倒他，一个你的仇人，忽然之间就要死了。
在高兴和如释重负之余，剩下的就是空虚。
风萧萧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刘露。
她在七岁以前对妈妈的感情也很复杂，她既想像镇上的那些正常家庭的小孩子一样，也能够拥有妈妈的呵护和疼爱，但另一方面在经历了好几年的可望而不可得并且明白这辈子自己永远无法拥有这样的母爱之后，又对刘露生出了一些隐隐的恨意。
只不过这些所有的情绪在妈妈扑过来为她挡了那一刀的时烟消云散了。
她记得自己在九界的时候，曾经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曾经在外婆和刘露的灵位前大哭过，那一次她晋升位阶失败，然后又被风甜恬以及她母亲之间的互动给刺激到了，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当时，她对着刘露的牌位大喊：“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刀？你为什么不活着？！”
你只有活着……我才能够继续的恨你呀！
在某种程度上，她能够理解凌默此刻的复杂心情。
只是，她和刘璐最终在死亡面前达成了和解，但她的这位朋友，显然是不行了。
风萧萧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凌默放在膝盖上的手。
然后凌默伸出手抓住了她的。
风萧萧眨眨眼：……
算了，或许他只是想要在这个关头寻求一下来自于朋友的安慰呢？
她没有挣脱。
就在这个时候，床边的仪器忽然响起了警报声，医护人员迅速的赶了过来，对凌世恒进行抢救。
兵荒马乱的半个小时过去之后，医护人员离开了，而病床上的凌世恒则缓缓的睁开了自己浑浊的双眼。
他的手伸在半空之中，颤巍巍的指向凌默，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风萧萧认真的听了一下，似乎是在说：
“不孝子！……难怪连你妈……都不想要你。”
凌默双手插兜，站在床边，冷冷的俯视他：“这就是你在死之前要对我说的最后的话吗？不换点新鲜的？”
他父亲的眼中闪过恨意，他说话已经非常艰难，囫囵着几句全是恶毒的诅咒。
风萧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封住他的喉咙，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死到临头了还非得给人添堵……”她有些不爽。
凌默没想到他她会忽然之间为自己出手，忍不住嘴角翘起来。
她耸耸肩，扬起下巴：“我可是很护短的。”
只不过值得她这样出手护短的人不多而已。
见到凌世恒又陷入到了昏迷，她才把封禁给解开。
凌世恒是在半夜过世的，那时候凌默和风萧萧已经回了凌宅。
风萧萧本来还想要不要回酒店，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凌默太惨了，身边除了杨文昊这个知情的下属之外，就没有其他朋友。
她深觉自己责任重大。
半夜接到医院通知赶过去的时候，风萧萧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凌世恒这厮，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折腾他儿子一回。
啧！
赶过去的时候，凌世恒已经断了气。医护人员让凌默节哀。
他去世的样子特别的恐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吸去了生气，脸上带着无比惊惧的表情，而身体宛如一具在沙漠中风化的干尸，一看就不像是正常死亡。风萧萧知道这是因为山鬼的诅咒，
医护人员战战兢兢，在杨文昊的安抚之下最终平静下来。
风萧萧觉得他们可能需要超管局的介入。
最后，病房里只剩下了凌默和风萧萧。
经历过了白天的心理建设，如今的凌默看上去要更加的冷静和轻松，不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情绪。
风萧萧甚至有一种错觉，如今的凌默已经找不到缺点和弱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虽然武力羸弱，但精神上却更加无懈可击。
她想自己当时在想通了一些往事，成功渡过了心魔然后顺利晋阶的时候，大概也是这种状态。
每次都能通过凌默看到自己，也真是玄妙。
就在两人默然无言的时候，从凌默的大衣口袋里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
风萧萧脱口而出：“那面镜子！”
那面从凌默的小木屋里面发现的小镜子、那面据说是凌默母亲留下来的、被他和孔雀都看不透是什么东西但却又觉得有古怪的小镜子，从凌默的口袋里面飘了出来，浮在了半空之中。
凌默也很惊讶，他这段时间一直带着这面镜子。
镜子之中射出白光，风萧萧先眼疾手快的在房间内设下了一个屏蔽阵，免得房外的人冲进来发现端倪。
白光变得越来越强烈，充斥了整个房间，等到它消失的时候，一个身着深绿色衣裙的女人身影出现在了房间里。
她有着健康的蜜色的肌肤，脸上带着如赤豹一般的图腾，看上去颇为野性，深黑色的头发长可及腰。
她朝两人望过来，风萧萧惊异的发现她的五官和凌默长得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精致无暇。
不，或许该说凌默长得像她。
风萧萧又看向旁边的凌默，发现他的头发不知不觉也变长了，脸上也同样出现了类似的图腾。
女人和凌默俩俩相望。
最终，女人先移开眼神，她朝病床走去，穿过两人的身体，如同一道虚影。
风萧萧在这一刻察觉出了真相。
她制止住凌默上前的举动，说道：“这是山鬼留下来的一道精魂，并不是实体。她应该是……你妈妈。”
凌默看向那个女人，但对方视若无睹。
她走到病床前，俯视着如今已经毫无生命的凌世恒，许久，发出一声长长的笑声。
笑声里有着畅意也有着释然。
“凌世恒，几十年来生活在山鬼诅咒的折磨当中，你是不是恨不得当时就跟着我一起走？哈哈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的状态看上去有一些激动，甚至带着一些疯癫，低低的诉说着自己的恨意。
“我把这缕精魂藏在镜子里，为的就是这一天……可以看到你余生活在恐惧之中，可以看到你受尽折磨而死……”
“你看看你现在，那张嘴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说出那些哄骗我的话，还是这样看着让人舒服点。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早早的割了你的舌头……让你安安静静的陪在我身边。”
凌默和风萧萧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待着，没有打扰她。但风萧萧能够察觉到身边人隐藏在平静外表下面的暗流汹涌，她想了想，主动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手。
凌默攥着她的手，很用力。
风萧萧回握了两下表示支持，不过她发现凌默的脸色瞬间白了。
emmmm……貌似自己太用力了？
她有些心虚的想要放开，结果依然紧紧的被他握着。
良久，那个女人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转过身，淡淡的注视着凌默，眼神里不知是喜是悲，是爱是恨。
她开口问：“你……就是那个我生下来的孩子吧？”
风萧萧想，这句话问得可真是奇怪。
不是“你是我的孩子？”而是“我生下来的孩子”，还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凌默垂下眼眸，同样淡淡的回答：“应该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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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更新，前几天我真的是坐在电脑前稍微坐久一点就恶心想要吐，休息几天忙了忙年货和别的事情反倒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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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53章
◎母亲◎
女人幽幽的道：“居然都这么大了,叫什么名字？”
凌默回答：“凌默，沉默的默。”
“凌默……”山鬼轻轻的重复了两遍，然后问：“凌世恒有在你面前提到过我吗？”
凌默摇摇头：“很少。”
“那倒也是,他怎么敢在你面前提起我？”山鬼冷笑一声。
风萧萧受不了他们母子之间这种温吞又没有任何信息量的对话,她看向山鬼：“不管你和凌世恒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不觉得你们有必要对你们自己的儿子交代点什么吗？你身为母亲,却对他下了山鬼一族的秘咒，凌世恒身为父亲,却想要自己儿子的鲜血来为自己解咒。凌默来到这个世界,是你和这个男人带他来的……”她指了指病床上的凌世恒,“你们把他生出来的时候有问过他的意见吗？既然没有问过，凭什么迁怒于他？凭什么让他承受你们俩之间的纠葛？”
风萧萧觉得自己是局外人,所以说话理直气壮,毫不留情。
山鬼倒也没生气，只是沉默了半晌,最后幽然长叹一声。
“这件事，的确是我对不起你。”她看向凌默,痛快地承认道，“当时我并不愿意把你生下来,只是我们山鬼一族一旦怀孕,除了生下来之外便没有退路。”
凌默这是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也是第一次亲耳从她的嘴中听到自己的出生并非如她所愿。虽然早有预料，但此刻的心情依然激荡。
他垂下眼眸,脸色有些发白。
“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山鬼淡淡的道，“这些年,我的精魂附身在小镜子上,有的时候我能够感知到外界的事情。”
她能看到那个小男孩一个人孤单无助的在小木屋之中艰难求生,能看到他在病发的时候的痛苦挣扎。
纵使她已经在经历的一切中变得心硬如铁，偶尔依然会为此而感到一丝恻然。
“你七岁过生日的时候想要吃蛋糕。不过厨房的人送过来的只有一些冷掉的馒头。你应该还记得他的下场，既然他们敢这么轻漫于你，那就要付出代价。”山鬼轻描淡写的道。
她只剩下一缕精魂，别的事情做不到，但是却能够在人接近的时候影响他们的心智。
凌默悚然想起自己七岁生日时候的事情。
那一次，他记得自己最终还是吃上了蛋糕，给他送餐的人眼神有些怪异，出奇的亮。他对那人心怀感激，只不过再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发现那人消失了，送餐的已经换成了别人，听说是那个人忽然之间有些精神失常，回家休养去了。
“还有，你十五岁的时候，凌世恒为什么在把你关了这么久之后才想起来要把你放掉？”山鬼继续道。
凌默喃喃自语：“因为有一位大师对他说，要解开他身上的血咒，就必须要用下咒之人至亲的血液。”
山鬼轻轻的冷笑一声，傲然道：“我们山鬼一族的秘术岂是人间界这一些沽名钓誉只知皮毛的小毛道士能知晓的？”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是你促成的？”风萧萧不可思议的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有可能会害死他？”
如果凌世恒一个操作不当……
山鬼瞟了她一眼，不以为意的道：“但最终，他好好的活着，并且得到了自由，不是吗？”她转向凌默，“你去过明珠旅馆了吗？”
凌默蓦然抬起头：“是你？”
他梦中的那个声音，提醒他去明珠旅馆的那个声音，最终将他带到了明珠旅馆的那个声音……居然是他的母亲？！
“不错，我曾经为你占卜过，假使说你的未来有一线生机，那是在一个叫明珠旅馆的地方。”山鬼点头道。
她在镜子里，神智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清醒的时候，她会想起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儿是她辛辛苦苦怀孕生下来的孩子，她曾经也满怀欢喜的期待过他的降生。但当她陷入到混沌糊涂之中时，便只会记得，这个小男孩身上流着凌世恒的血，让她无比厌恶，恨不得让他也去死。
这十几年，她的精神状态一直在这两种情绪之间切换，所以她根本就不想出现在凌默面前。这一次是感受到凌世恒已死，大仇得报，心中心结陡然放下，这才愿意从镜子里出来。
或许……也到了她该离去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