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净瓶丢了,渡宸跑了出来,那么……她心头突然狂跳起来,再也顾不得其他,给轩辕剑传了道秘领,让它拦截岸上的众人,轩辕剑收到主人之令,剑身震颤,散出万千金忙,逼得岸上一干人等连连倒退。
白泠腾出空闲,游目四顾,终于在左手边数丈之外看到了岐赟,他给海水一呛,已经醒转,可他是土生土长的人,鲜少涉足海域,居然不会水性,一个人在水中扑腾翻滚,始终不能自救。
白泠游过去一把将他捞住,岐赟在水中挣扎许久,已晕头转向,一时也忘了乘机言谢。
这边二人暂时无恙,那边渡宸犹豫了半天,一咬牙,径直朝乐忻那边游去,常普见状大骇,更加叫得凶了,可是渡宸既已下定决心,便对他的状况视而不见。岸上的众弟子见大师兄居然抛下师傅置之不顾,尽皆大怒,在那边跺脚怒吼,纷纷指摘他的不是,吃里扒外,不忠不孝,色迷心窍……等诸如此类的云云,渡宸一概听而不闻。
常普也没想到一向视如己出爱护有加的好徒儿居然为了个女人不顾他的安危,怒不可遏,骂自己养了过白眼狼。
他气急败坏,竟忘了大敌当前。白泠看准时机,潜运神功,一手抓出,浑厚的灵力将那老匹夫吸了过来,一把擒在手中。
人质到手,白泠一手环抱岐赟,翩若惊鸿般飞上岸去,众弟子持刀带枪,涌过来将她们围住了,一副誓不罢休的阵仗。
白泠有恃无恐,天不怕地不怕,昂首挺胸的道:“也胆的都过来,我保证你们掌门不会出事。”
大家心知肚明她说的是反话,一个个退避三舍,哪敢靠近?
岐赟这时已缓过神来,挣脱她的怀抱,站在地上,望了望周遭情势,对她附耳道:“叫他们打开护海结界,咱们立即离开。”
那边渡宸也带着乐忻跃出水面,站到了他们身后,只管两个人问长问短、眉目传情,浑然忘了此时面临着何种困境。
白泠依岐赟的意思把话说了,众弟子忧心掌门安危,不得不打开结界。
岐赟一身呼哨,只听长空一声响亮的鸟鸣,烈焰凤凰应唤而至,落在主人身前,伸头在岐赟身上挨挨擦擦,极其亲昵。岐赟没时间同它亲热,第一个跳了上去,白泠押着常普,也跃上鸟背,垂目望向后头的两人,只等他们上来,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哪知他们俩此时却出现了意见分歧,乐忻要拉渡宸上去,可渡宸这混小子却在这当口扭扭捏捏磨磨唧唧起来,他在那里煽情:“你走罢,走得越远越好,将我忘了,找个更好的。”
乐忻大惊:“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他摇头:“我是观心海的大弟子,怎能同你们去?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能背叛本门。”
乐忻气得跺脚,哭出声来:“今天你若不走,以后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他苦笑:“这样也好,相见不如不见。”
白泠觉得这混小子虽有点迂腐,愚昧至极,可也着实为难,且时间紧迫,不容他们俩再婆婆妈妈拉拉扯扯下去,于是干脆一掌敲在乐忻百会穴上,将她放晕,丢上鸟背,对渡宸道:“我会照料好她,你自己保重。”
渡宸一笑,目光只是盯着沉睡中的乐忻,没有说话。
白泠自也知道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岐赟一拍凤凰头冠,一行三人加一头坐骑在观心海诸多弟子的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常普给轩辕剑制得无法动弹,一张褶子脸写满惊惧,眼看离观心海越来越远,紧张兮兮的道:“你们已经出来了,可以放我走了罢……”
他这个话说的十分稀奇,白泠疑惑:“为何要放你?”
常普老脸涨得通红。
白泠续道:“先前我只是拿你去威胁你的那些徒子徒孙,要他们不要放肆,可没说只要他们别放肆,我就会放了你。”岐赟回头冷不丁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方才他们来了一出过河拆桥,你也要来一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被白泠无辜的望了回去,天地良心,她说的字字属实。
常普被气极了,一概一代宗师的风范,破口大骂:“卑鄙无耻,可恶至极!”边骂边双足乱踢,活像个跳梁小丑。
白泠将轩辕剑一挪,在他颈中又留了道血线:“别动,刀剑无情,你给我老实点,我这剑可没长眼睛!”
常普却不肯老实,越骂越凶,吐沫星子满天飞,脸庞都已扭曲:“你这个黄毛丫头,你敢这么对待老夫,你知道老夫是谁吗,你会遭报应的,你日后满脸都长麻子,变成一个没人要的丑老太婆,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白泠嘻嘻一笑,也不以为忤。许久没有被人这样劈头盖脸的骂过了,颇是有些怀念:“想不到你这个糟老头子居然还能口吐芬芳之言咒人,不过让你失望了,姑娘我早已嫁为人妻,脸上也从来没有长过麻子,真是对不住你。”
常普一张老脸由白变青,自青变黑,五彩斑斓的转换一番,无言以对。
他愣了片刻,目光放在乐忻身上,好似看到了救星,立刻满面堆欢,和蔼可亲的笑:“忻儿,伯父从前待你那般好,这次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救救伯父,伯父答应你,替你做主,将你许配给渡宸,咱们回观心海,即刻完婚……”
“住口!”乐忻却大喝一声,阴森森的笑起来:“你确实待我很好,好得不得了,好到将我爹娘害死了给你拿去修炼妖法,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忽然眼神一凌,眉梢眼角都是憎恨:“事到如今,你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真叫人恶心!”
常普此刻要赖着她救命,虽身为堂堂一派掌门,却有脾气也不敢发作,忍着怒火循循善诱:“难道你不想嫁给渡宸吗?虽然你们也办刚婚事,可是终究没有拜堂……”
他一提到此事,乐忻眼中的恨意缓缓消退,变成了柔情蜜意,当然是想起了渡宸,想到他们俩两个从此一刀两断,天各一方,今日之后再无相会之期,不免悲从中来。
常普是死是活,白泠其实并不如何放在心上,于是将轩辕剑送到乐忻手中:“他与你不共戴天,我虽曾答应亲自替你手刃了他,可这毕竟是你的大仇人,不好由旁人代劳,我将他交给你,是死是活,全凭你自己处置。”
她刚历经一番劫难,如今劫后余生,脑子里有些迷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竟忘了她同乐忻的关系应当对外保密,转头瞥见岐赟意味深长的目光,这才恍然想起,心头登时咯噔一声。
一时口不择言,居然露了口风,不知道岐赟会不会从她那句“我虽曾答应亲自替你手刃了他”中瞧出什么马脚……
但岐赟只是望了她片刻,再没旁的言语。白泠主动凑上去找话:“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岐赟平和一笑:“有千言万语,就是不知当说不当说。”
白泠寻思这,一般“当说不当说”这个话就已经说明了这个时候其实不太适合说,可是又按捺不住好奇,只好道:“那不如我先说罢。”
他做出洗耳恭听状。
白泠板正脸色:“不过我说之前,你需保证,稍后我没问一句,你都得从实招来,不得有半点隐瞒。”她知岐赟对阿瑚这副肉身的喜爱已经到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程度,索性也就不再故意装嗲,坦然直说。
岐赟果然对她十分宽容,也满不在乎:“你且说来听听。”
白泠便说了:“你还记得适才发生过什么吗?”
岐赟认真思索片刻:“你应该是想问,我记不记得我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罢。”
白泠点头:“正是。”
岐赟摇头:“人都昏了,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晓得我是在地上被雷劈了晕倒,然后被水在海里呛醒的。所以劳你同我讲讲,我晕倒之后,到我醒来之前,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你们是如何擒到了常普掌门?”
白泠将适才的情况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说了,岐赟听得眉目深蹙,忧从中来。
白泠演毕,问他:“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同你一起何干系?他怎么宿在你体内?而且……”而且还认识率然,连岐赟都不知率然是谁,他却如何知晓?还有那张同率然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第十九章弱质芊女(1)
她叽叽喳喳问了半天,岐赟末了一句:“不知道。”就给打发了。
白泠有点气愤,且越气越愤,穿云裂石的嚎:“你不知道?骗谁呢?你老实同我说,你的魔怔其实并未痊愈对不对,那个老婆子根本没办法祛除你体内的魔气,以致那魔气在你体内日渐壮大,竟修成了人形,就是今日我看到的从你身体里钻出来的那个黑衣人,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出入你的肉身!”
岐赟不发一言,也不去看她,却拿脚下的烈焰凤凰撒气:“方向偏了,朝哪儿飞了。往左,你这孽畜,怎么这么蠢。”
烈焰凤凰陀着四人,委屈的鸣了一声。
“……”白泠将他衣袖一拉:“给我说中文罢,心虚了罢,无话可说了罢。人家是无辜的,你何必拿它出气?”
岐赟终于肯偏头望她一眼,欲言又止,挣扎良久,到底还是说了:“没错,他就是我的心魔,在我体内根深蒂固,同骨血融为一起了,那位前辈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用秘术将他封印在体内,本来可保数百年相安无事,哪知今日被雷一劈,封印受损,却让他挣脱了束缚。不过他今日帮了我们一把,于咱们有恩,暂且无需理会。”
白泠瞪了常普一眼:“都是中老匹夫的不是,没事瞎捯饬什么狗屁大阵,现在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自个儿赔也就是了,还连累我们。”跟着不依不饶道:“可是都先想办法将心魔除去才是正经,他性情不定、喜怒无常,万一哪日心血来潮,又要操纵你的神智出去杀人放火,那该如何?容这东西留在体内,始终是个祸害……”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低。她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为他如此劳心劳力,没抱任何目的的忧心他的安危,一门心思想助他除去心魔……
回想观心海这一趟,她感到一阵脊骨发凉,汗流浃背,连魂魄都要被自己吓出窍了。
明明有无数个机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之地,可是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下手,她到底是怎么了?
莫非……
难道……
她也得魔怔了?
正魂不守舍之际,忽听身旁啊哟一声惨嚎,只见乐忻手起剑落,一刀结果了常普的老命,将他尸身丢下了云端。她考虑这许久,终是将这场血海深仇给了结了。
只因是生平第一次杀人,乐忻满手都是鲜血,她脸色苍白,将轩辕剑一扔,蹲了下去。
白泠拾起宝剑收好,晓得此时此刻,什么安抚都是废话,问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乐忻摇头:“我不知道,我之前就想着报仇,跟常普同归于尽,没想过报完仇还能活着。我自小是在观心海长大的,如今我成了所有观心海弟子的杀师大仇,肯定是回不去了。天地之大,我无处可去……”
她语重心长的说着,那黯然神伤的语气,让白泠想起一句话,古人云,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是你找仇人报仇,明日是仇人的亲朋好友找你雪恨;就是你死了,也要找你的亲朋好友算账。打打杀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就像现今的她一样。
她爹娘死于常普之手,而今常普给她杀了,那么观心海从今往后,就与她势不两立,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让她偿命。
白泠想到了自己,望望岐赟,拳头却捏紧了。
古人还云,得饶人处且饶人。
哼,死人说过的话就是这么不靠谱。
难道乐忻还杀错了?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身为独女,难道不该为父报仇?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岐赟将她迫害至斯,她还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了?
世间那有这般道理。
可乐忻目下的处境委实令人忧心,从前观心海是她家,而今却变成了永不能踏足之地,那么又该何去何从?
正冥思苦想之间,岐赟忽道:“无处可去,便去招摇山罢。”
白泠立刻否决:“不行!”虽然这观心海之行算是白来一趟,没能乘机杀了他,可她迟早要手刃他的小命,乐忻要是去了招摇山,难保不会因为她受到牵连。
万一她杀了岐赟,却走漏风声,叫旁人见到了,就算她能逃之夭夭走为上计,乐忻可未必能够。届时他们抓不到元凶,自然会拿乐忻开刀。虽然迄今为止并没什么人晓得她同乐忻又和关系,但万事皆有可能,先前一句话没兜住,岐赟说不准已起了疑心。
“为何不行?”岐赟表示不解。
白泠却答不上来了,适才一时情急,冲口而出,没想好怎么掰扯。而且这过激的反应,定然让他的疑心更增一层。
“尊主此话当真?”乐忻望了望白泠,眼睛里有了点神采:“尊主肯收留我,那真是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白泠对她的反应有些奇怪,她这么急着去招摇山意欲何为?她不是对岐赟抢了她净瓶之事耿耿于怀么?
提到这里,白泠又想起那净瓶落在观心海临走之时居然忘了捞上来,这宝贝当年她花了重金才从一场拍卖会上抢下来,丢了实在可惜。
她这厢只管心疼自己的净瓶,那厢岐赟却已点了头:“你既同……嗯,同阿瑚有这么好的交情,便暂时定居招摇山罢,阿瑚在山上也没什么熟人,此番有你,刚好有伴,日后你若是想走,随时可以自行离去。”
乐忻闻言,转悲为喜,可着劲感恩戴德,马屁不要钱似的天花乱坠往上吹,说什么尊主厚德载物高风亮节,她必定誓死效忠马首是瞻,真是假得令人不忍直视,岐赟面对她一通奉承,脸色也有点挂不住,直抽嘴角。
呃。
白泠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这么会说话了。
不过她既有自己的主意,白泠也不必去反对人家,要真出什么意外,她竭力挽救便是。
倏忽之间班师回朝。
观心海这一战,双方可谓不相伯仲。他们死了一个掌门,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成千上万的门徒之中总能挑出个像样的胜任新掌门,兼之被白泠用轩辕剑砍死了几个弟子,总共也就损失不足百人;而他们这一方,岐赟好不容易封印住的心魔却让一个雷霆给劈醒了,加上白泠不慎遗落的那个净瓶,也算有点亏了。
不过,这只是白泠的一面之词,岐赟却觉着这一战应该算大获全胜。毕竟常普一死,他们用来准备对付他的天元凝合大阵便无人主持,可说不攻自破,除去了一个劲敌,简直赚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