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请到映月先生出手医治,王迴这一生,也再无可能像正常人一样坐立行走、握笔取物了!
陆澂低垂着眼,烛光映在高直的鼻梁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整个人仿佛凝成了一幅画作,良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他幼时遭逢变故,极度讷言,除了亲姐以外、也就只跟王迴还算亲近。每逢被同龄人讥讽嘲笑、被长辈盘问苛责之时,都是这位表兄出面维护、替他解围。
他了解王迴,知其少年老成、练达世事,很早就懂得为自己谋出路,也从不掩饰对功名利禄的渴望。如今好不容易仕途顺遂,却骤然落得手足残废,等同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岂能不悲伤痛心难抑?
王迴将陆澂的表情尽收眼底,先前听闻保住了性命的些许喜悦、支离破碎,心里凉意起伏,竭力鼓足勇气,哑着声问道:
“死不了,但是……手脚都废了?对吧?”
陆澂抑制住情绪,迅速地裹好伤口,最终慢慢抬起眼,“嗯。”
王迴盯着他,眼中一片死寂空洞。
隔得片刻,他慢慢在枕上闭住双眼,怆然无声地笑了笑,“还不如死了好……”
“伤你之人,我一定找出。”
陆澂抬起头,一字字说道:“表兄今日之痛,我必定十倍还之。”
他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心中之痛,只有通过这样的承诺来宣泄。
若不是因为他,王迴不会北上,若不是因为他错误的判断,王迴更不会遭受这致命一击!他明明估算得很清楚,无论是北齐还是祈素教、最精锐的力量都已经在前几次交锋中被他除掉,也明明计划得很周详,以退伏之计诱敌深入、再以山坳伏兵斩断了对方的兵力,最后以身为饵、引开了最具攻击力的敌手!
可明明每一步的目标都已成功实现,却偏偏,还是漏掉了最意想不到的一环!
王迴仰卧枕上,心中情绪万般,既恨亦怨,眼角濡湿,虚弱嗤笑道:
“一条贱民之命,能还我什么?”
中原历朝选拔文臣,皆遵循“身言书判”之准则。身有残疾者,连最低品阶的官员都无法相授,更何况是将来想要执掌中书的朝政大员?
王迴虽出身门阀世家,但家中已有两位兄长承袭祖荫,想要出人头地,只能靠着自己一点点打拼。他不否认自己在意虚名、渴望权势,为此不惜迎奉苟且,也要换得前拥后戴的风光。可过去近十载里的努力、经营、谋局,一切的一切,却都尽数毁在了今夜!
王迴徐徐睁开眼,盯住陆澂,迸着泪意的眸中灼烧出不甘的愤怒。
“你欠我的,不是一条贱命。”
他挣扎起身,用尚有知觉的左手用力攥住陆澂的衣襟,声音嘶哑:“……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你懂吗?阿澂,只有你坐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我才能活!堂堂正正地活!你要当储君,当帝王,让我就算成了废人、也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建业宫的承极殿上!”
*
白瑜触摸那柄软剑之时,上面的毒性已经削弱许多,是以她中毒并不深,直至气血骤然翻涌之际、方才毒发。
有了阿渺的指点,她很快从手少阴心脉反推逼毒,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重新睁开了眼。
入目之处,是倒在了榆树下的阿渺。
白瑜大惊失色,上前扶起阿渺:“公主!”
她原以为阿渺和自己一样,因为莫名中毒,才导致步履虚浮、踉跄跌落,眼下自己既能轻松解毒,何以阿渺却昏厥过去?
白瑜凝气推出,尝试为阿渺将毒逼出,然而几番尝试,竟觉得阿渺体内气息一派紊乱,宛如将死之人,毫无生机。
白瑜魂惊魄落,调整身形,再度将双掌抵于阿渺后背,不管不顾地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
不远处的林间,传来了沙沙的疾行声。
白瑜不敢撤手,眼角迸出泪意,心中暗暗拿定主意,若是追兵行至,自己便是拼出性命也要保得公主周全!
只是,自己死便死了,公主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里,又岂能存活?
脚步声越行越近。
白瑜腾出一手,暗暗蓄力,只待敌人走近,便猝不及防地出手击杀!
“赵姑娘?”
行来之人却先认出了白瑜,脱口唤出了声。
几名死士和护卫搀扶着赵易,蹒跚驻足。
“哥……”
白瑜抬眼瞧见赵易,一直蓄在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急声道:“快来救救公主!”
赵易看清阿渺面容的一瞬,亦是震惊不已,迅速询问了几句,一面吩咐左右上前护住公主,一面自己摁住伤口、踉跄走到白瑜面前,将她一把拎起,狠狠地甩了两个耳光过去。
“这两巴掌,打你罔顾军令!打你贪功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