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远领兵攻下洛阳,当月南朝便遣使者前来议和,暂停南北交战。同月,南周遣婚使至长平,为豫王求娶北齐长公主萧令露。婚约定下,长公主先至建业待嫁, 一年后正式成婚。
送亲的那日逢雪, 又因为车舆与陪嫁之物繁多,整个队伍从城门处往外延伸出一里, 路边搭起了整理行李所用的避雪帐篷。
阿渺所乘的马车,跟在令露的玉辂之后,帘子掩得严严实实、挡住风雪。
特意上到马车里与她话别的安嬿婉, 穿着一件大红的斗篷,衬得容色娇俏, 语带埋怨地说道:
“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跟你见面, 原想着可以一起搬去洛阳、赏赏传说中的东都春景, 结果你又要去建业了。”
各桩的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 阿渺一直忙着跟萧劭和魏王府的幕僚们商议计划、忙得晕头转向,确实没有太多与嬿婉相聚的时间。
两人围着银炉聊了会儿话。
嬿婉让侍女将提前备下的礼物送了进来, 一一展示给阿渺, “这个,是我做的香囊,里面有平安符……这个,是我哥用他打的雪貂做的裘衣, 让我们风闾城里最好的工匠鞣制的,又轻又软,你带着路上御寒……”
嬿婉半逼半央着阿渺立刻披了裘衣,满意地打量一番,揶揄道:
“我哥现在又是欢喜又是愁苦,欢喜萧令露终于嫁给了旁人、不用他接手,愁苦你去了建业,遇到风流俊逸的世家公子,就把他这个北疆莽夫给忘了!他也是够倒霉的,急慌慌打下了洛阳,还没来得及跟你显摆,你人就走了……”
阿渺有些赧颜,摆弄着嬿婉做的香囊和手炉套子,岔开话题道:“上一回你到马车上跟我告别,还是小时候那次吧?我记得你编的那个花藤,也是差不多的花样子……”
嬿婉也想起了往事。
“对啊。”
当时,萧劭也在车里,好像……还有些不大高兴地盯了她一眼……
嬿婉的心情不觉阴霾起来,倚到阿渺身旁,低头扯着斗篷系带,“上次……就是中军大营我跑出去那次……你五哥他后来,有没有说过什么?”
那之后她再见到萧劭,见他的态度依旧跟从前一样、客气而温和,可越是如此,嬿婉心头反而越是空落落的。
阿渺沉默了会儿,想起自己答应过安思远的话,斟酌了片刻,轻声道:
“嬿婉,我五哥他,其实……可能不太适合你。”
嬿婉手中的动作一顿,却没抬眼,面色有些泛白、亦有些紧绷,“这话……是他说的吗?”
被阿渺说破了心事,她也没再藏匿,反正那日在中军帐里一闹,事后也没想过能再瞒下去。
阿渺听嬿婉的声线微微颤抖,连忙摇头,“不是他说的,是我自己瞎觉得……”
嬿婉道:“适不适合,见仁见智,只有自己内心的感受,才是最真实的!再说,世上哪有天生就适合的人,还不都是要慢慢磨?只要心里真心喜欢,才最要紧。”
“可我哥哥他,他对这些事……好像不怎么感兴趣……”
阿渺在这些事上、一向是奉嬿婉为师的,如今要反过来劝她,颇是有些吃力,只能狠下心站在朋友的立场、来“出卖”自己哥哥的缺点:“他平时很忙很忙,要考虑的事也很多,为了效率、会直接摒弃掉任何多余的情感,大部分时候,他都不会顾及你的想法,而他自己的想法,也是不会轻易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正因为她了解这些,所以就算曾想过要为白瑜求情、为曹氏的孩子求情,甚至……还同情过萧令露的身不由己……却也终究,不曾向萧劭开过口。
“他不肯变,我肯变。”
嬿婉并不在乎,“他若不喜欢被人打扰,我可以不去烦他,他若喜欢安安静静的女子,我也能做到……”
这些年,她一直努力地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像那些曾在小时候羡慕过的南朝贵女们,甚至……还悄悄模仿过萧令露的衣饰装扮……
“可那样的话……”
阿渺打断了嬿婉:“那样的话,你就不再是你了呀。”
“怎么不是?那是更好的‘我’!”
嬿婉斜眼盯着阿渺,有些委屈,“你怎么一个劲儿地打击我呀?若换作是你,我一定变着方儿地帮你出主意!我看你就是没有喜欢过人,所以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阿渺惭愧起来。她与嬿婉相识多年,是实实在在的手帕之交,想想也确实不该因为安思远的几句分析、就完全忽视嬿婉自己的想法。
她伸出手,挽着嬿婉的胳膊哄了几句,决定临阵倒戈,出谋划策道:
“要不这样吧,我五哥他事情特别多,根本没时间管宫里的琐事,现在我二姐去了建业,你如果有时间、能帮他管理一些内廷的事务,他一定会很感激!还有,他以前说过,不喜欢女孩子太软弱,所以我猜,他应该也是很欣赏你这种性格的……”
“真的?”
嬿婉一瞬睁大了眼,继而又抿起嘴角,睨了阿渺一眼,“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