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从季啐地吐掉嘴里的草叶子,拍拍囚服站起身,走近两步:“没有,你们看到的就是事实,我和周怀忠因为看不惯官家偏袒奸相丁谓,愤而起事,太子对此毫不知情。祐王殿下不必浪费口舌,定了罪就早日行刑吧,省得我在这里活受罪。”
“杨将军,若太子真的不知情,那他可被你们连累惨了。”赵熠惋惜地叹一口气,“你们这一举事,他的东宫之位怕是保不住了。”
这话倒是落在了杨从季的心坎上,他脸上浮现一阵怆然,扬起头看着墙上一方小小的高窗:“是我们对不住太子殿下。不过,殿下毕竟没有参与,严格说来也是受害者,官家再生气,可以拿我开刀,实在没必要废了太子。”
赵熠摇摇头:“杨将军,你太不懂朝政了。你觉得丁谓是吃素的吗?你和周怀忠的谋反给了他攻击太子的最好武器。”
“唉…”杨从季颓然地坐在稻草上,幽幽道,“事已至此,无可回头了。”
“确实无可回头了,你举事之时,难道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吗?”
“我想过呀,只是周怀忠一直笃定地告诉我,太子是天选之人,此举必能成功。加上我确实早就看丁谓不顺眼,经不住他反复劝导,就一不做二不休了。谁知竟是这么个结局,周怀忠误人啊!”杨从季不停地唉声叹气,随手拾起几束稻草揉了两下,又用力扔到远处,看起来十分懊悔。
“周怀忠有什么秘器在身,竟能说出保证成功这样的话?”
“他哪有什么秘器,天天就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得到了上天的启示,太子有神明相助,必定事成。唉,我也是脑子一时糊涂,竟信了他的鬼话……”
“上天的启示?”赵熠琢磨着他说的字眼,脑中快速旋转。
“是啊,现在看来周怀忠就是在放屁啊,害得自己身死不说,还连累了太子殿下,唉,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杨从季越想越气,抬起脚猛踹一脚石墙。
“他是什么时候找你谋划的?”
“八月二十三日,因为前一天官家病重,我在禁中守了一夜,第二日困得要命,本来要睡觉的,周怀忠突然造访,说了一堆什么神啊鬼啊的,反正就是撺掇我与他一起杀了丁谓,辅佐太子登基。唉,我当时真是被浆糊蒙住了,竟然就答应了!”
“你和周怀忠的谋划,都有谁知道?如何泄露出去的?”
“我这边知道的都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我也想不明白是如何泄露的。原本我和周怀忠约好,我在宫外杀掉洵王和丁谓,他在宫内软禁官家。当我以拜访之名去到丁府,刚叩开门就被人拿下了,我当时可是拿着正经拜帖去的,又没带刀,丁府的人是如何知道我要谋反呢?肯定是有人背叛了我!”杨从季恨恨地说道,想到自己遭到了背叛,就恼怒不已。
赵熠略略思忖,反复推敲他的话。
杨从季见赵熠定在那里不言不语,便催促道:“祐王殿下,您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罪我都认,要画押就画押,要定刑就定刑,赶紧处决吧,我也不想活了。”
赵熠温和道:“杨将军,一切都会按朝廷法度推进,不必着急。”
杨从季叹息一声,低下头继续摆弄稻草,散乱的头发垂在面前,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起来像一尊没有生气的人俑。
话问得差不多,赵熠和如蔓便离开了天牢。韩长庚已经等候在外多时了,见到赵熠就问道:“皇城司的人已经将东宫搜出来的物证整理好了,王爷是想让他们送到审刑院,还是王府?”
赵熠看了眼渐暗的天色道:“送到王府吧,我今晚就看。长庚,你去趟丁府,问问他们是否提前知晓杨从季叛变。”
皇城司效率极高,不一会儿,就有人拉着十几个大箱各类物证送到祐王府。据说,只要是写了字的纸,哪怕是纸片子,都被收集过来,要全部看完估计得花上几天几夜的时间。赵熠一见这架势,连更衣都省去了,直接钻入书房不出来。
夜色如水,月照京城,祐王府庭前的花影随着月亮的移动慢慢爬上了栏杆。
如蔓刚刚洗漱好,正坐在桌前冥思,门外忽而传来一阵叩门声。她打开门,延宁站在门外。
“小叶,你没睡吧?” 延宁见面就递过来一个食盒,“王爷晚上还没吃饭呢,我们去送饭,他根本不开门,要不你去劝劝他?”
“我?”如蔓颇感意外,摇摇头道,“今晚王爷有要事在身,不便打扰。”
“我知道,可是王爷年幼时在军中三餐无定时,落下了脾胃的毛病,御医特意叮嘱过,必须要规律进食,不然病情会加重的。”延宁郑重道。
“这…让韩大哥去劝会不会更好?”倒不是她不愿去送饭,只是延宁不找别人,偏偏找上她,让她觉得有些尴尬无措,也许,赵熠和她这般相处,早已明明白白地落在旁人的眼里。
“韩长庚如果在的话,肯定让他去了,可他今晚有事出门,不在府里。”
话说到这般地步,如蔓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她听说赵熠的脾胃不好,一时有些担心,便不再拒绝,拎起食盒往书房走。
第71章 离幻反真
她轻轻叩响书房门,只听见赵熠略显严肃的声音说道:“延宁,不必送了,天亮之前莫来打扰。”
“王爷,是我,叶乐水。”如蔓轻声说道。
书房里的人停顿片刻,才道:“进。”
如蔓推开房门,看到原本宽敞的书房现在如同逼仄的仓库。靠东边的墙一层摞一层摆了十几个大箱子,靠西边的墙整整齐齐地分类摆放文件、书册、手稿等证物,书桌上堆放着两座半人高的纸山。昏黄的灯下,赵熠的身形掩在书堆后面,正执笔苦读。
见到她,赵熠放下手中的书册,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