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说,我身为儿子,总是忤逆她,也从来没有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宽慰欣喜过一次。今日,就当是我孝顺她,让她如愿吧……”
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庆幸,事到临头,他的这个亲生母亲还是对他手下留情了。他只知道,自己亲口说了“赐白绫”三字。
三日后,他就要没有母亲了。
而太液仙居中的元烈亦已到了垂危之际。
很快,他就真真正正是个孤儿了。
“芜儿,我只有你了。”他轻轻摩挲着秋芜的脸颊,喃喃低语。
秋芜应了一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膀,像哄小儿入睡一般,缓慢而温柔。
她知道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什么样的感受。当初,她离开家乡,远赴京城时,就已是孤身一人,这十多年的日子,早就尝尽了其中滋味。
可他和她,又是不一样的。
她虽失了父母双亲,却没有失去过亲人们的真挚爱意。
而元穆安,他这辈子都没感受过亲情。
她忽然开始庆幸自己答应回来,重新与他在一起的决定。
庆幸在方才这一切发生之前就已答应他。
宁静之下,元穆安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逐渐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第90章 新居
◎想不到郎君也会有替我的名声着想的一天。◎
这一睡, 就是近一个时辰。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元穆安一个人侧卧在宽敞的床榻上,面对空荡荡的宫殿, 好半晌没动。
身上的伤口钝钝地痛着, 让他整个身子蔓延着一种火辣辣的麻木感觉。
才受伤时尚不觉如何,眼下四下无人,他独自捱着时, 便开始感到痛苦。
与过去的许多年一样, 每次受伤后,他都得一个人默默撑过最痛苦难忍的这段时间。
然而, 没等他发呆多久,外面便传来一道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先搁下吧, 容我先瞧瞧陛下醒了没有。”
话音落下, 轻缓的脚步声由外入内。
秋芜从门口踏进来,披着满身夕照,华光灿烂,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女, 在万千光辉的簇拥下,来到他的身边。
他如古井般无波的漆黑眼眸动了动,渐渐染上光彩。
“郎君醒了?”她微笑起来,自然地探手来抚了抚他的额头, “不烫, 奉御说, 只要不烧便没事。”
元穆安呆看着她, 素来镇定深沉的他很少有这么迟钝的时候, 好半晌, 才笑道:“我一向康健, 这点伤不算什么,不用太过担心。倒是你,别为我太过担忧,自己也得好好休养。”
秋芜也有伤在身,闻言也不勉强自己,转头将康成唤进来,让他将元穆安从床榻上搀起来,披上外袍:“郎君,膳房已备好晚膳,正搁在外间,是否要送进来?”
元穆安点头,想了想,又让人召了秦衔过来,三人一道围坐在食案边用晚膳。
尽管即将成为一家人,过去又并非十分生疏,但三人坐在一起,仍旧有些不习惯。
尤其是元穆安与秦衔二人。
他们平日都不算太过健谈之人,过去守着君臣之礼,问答往来之间,尚算流畅,此刻想着即将沾亲带故,总要有点变化。
可是这二人,一个苦思冥想,试着放低身段,好让秋芜感觉到自己的心意,一个则谨慎斟酌,不敢卑躬屈膝,不让秋芜在天子面前显得毫无底气。
两人各有心思,反倒越发别扭起来。
秦衔给秋芜舀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当归汤,元穆安一只手不便,只能将一碟蜜汁米糕推到她面前。
不一会儿,秋芜的面前便多了好几样吃食。
她左右看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眉眼都是弯的:“你们快先顾着自己吧,我可没那么好的胃口,吃不了这么多。”
她说着,夹了一块米糕给秦衔,又亲手盛了汤送到元穆安的面前。
秦衔和元穆安对视一眼,在各自眼中看到别扭,均是一愣,可紧接着,却在默然无声中渐渐恢复自然。
一餐饭用完,外头的天已完全黑了。
秋芜捧着康成送上来的汤药,一勺一勺喂给元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