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足够了。
毕竟公主从未出门，没有人见过她真实的样子，更不会有什么机会得罪外面的人。
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一路上相对比较安全，偶尔遇到不长眼来抢劫的流忍也能很快被解决——好歹他们千手也是数一数二的忍者家族，总不至于在这种地方翻车。
不过，和叶已经因为无聊而唉声叹气一路了。
他有些好笑地靠到她那小小的轿笼旁，抬手敲了敲轿门，和叶立刻拉开门，待看到他后，露出惊喜的表情，“扉间大人！”
扉间摇摇头，红瞳中流露出些许无奈，“大小姐，你又怎么了？隔大老远就能听到你叹气的声音。”
和叶委屈地抬手，抓着自己头上的假发，“真的好难受啊扉间大人，蜷缩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也不能练习忍术，什么都不能做。”
“虽然这么说，但是和叶，”他神色莫名，看了一眼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动静的另一抬小轿，“我们是忍者，总要学会忍耐的。只是被关在轿笼里而已，比餐风饮露、浴血厮杀要好得多吧？”
和叶沉默着点了点头，“好吧，说的也是。”
然后她默默地拉回了轿门。
出发以来，扉间一直没什么机会见到公主的真正样子。
一路，他最多只能从偶尔打开的轿门中，看到一只纤细的、指头像是白玉雕成的葱管儿一样的手从中伸出，接过她随侍的小丫头递给她的和歌集或是各种小玩意儿。
从粉白色的袖口探出的手腕如同霜雪凝成一般，精致白皙，却又脆弱不堪。
他想，像是这样的女子，如果不是生在大名府的话，只怕会轻易地就被破坏，如同春日的樱花，被风一吹便坠落枝头。
也难怪大名会花费那么大的代价，延请他们来护送千姬了。
第一次看到千姬的样子，是在她的轿旁，她当时正和自己的小丫头说着什么。小丫头背对着他，没注意旁边，脚一下一下踢着地上的石头，光看背影就知道她不开心。
扉间的感知力一向强大，耳聪目明也能将她们两个的对话听个七七八八。
“还不是那个替身啦，说您娇生惯养事情多，总给别人添麻烦，她怎么会知道公主您有多好！而且不过是想要给您买套纸笔而已，居然都要被人说，公主您何曾这样委屈过啊。”
“本来就是我们的不是，别抱怨啦。”
轿子里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笑意，没有不满，反而像是在安慰一个受委屈的小孩子。
那个小丫头看样子是真心喜欢千姬，看不得别人说一点她的不好，一直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公主从小受苦啦、学这学那不得闲啦、什么绯姬才是真娇养、忍者根本不了解啦，让人听得好笑又无语。
不过小孩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明显千姬深谙此道，三言两语，很快就把小丫头给安抚好了。
小丫头开开心心地跑开，便露出了正端坐在轿内的千姬。
饶是自诩见多识广，扉间也不由呼吸一滞，红色的、通透的眼睛颤了颤。
那时候，他想，这样的人，应该住在月宫才对。
似是注意到了他，千姬向他招了招手，叫他过去。扉间顺势靠近，想听听看她有什么想说的，结果，就听到对方言语间，竟然在暗示他不要把刚刚听到的话说出去。
扉间：……
他疑惑极了，我，千手扉间，像是那种爱递小话的人吗？
哇，简直难以置信。
对方碧色的眸子眨了眨，好似在说，“难道不是吗？”
扉间：……感觉有被冒犯到。
他哼了一声，“我不是那种话多的人。”
千姬轻挑了挑眉，善解人意地颔首，“是吗，那我便安心了。”
他想，难怪她没有住在月宫。
哪有仙子是这样的！
而且，她还偷偷伸懒腰！还偷偷写话本！
他从未想过，他所以为的温柔、漂亮、娇生惯养、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竟然是这样的。
可是，就是这样的她，却总是让他忍不住地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哪怕只是看着她与其他人交谈，他的嘴角也忍不住想要上扬。
一路上，他们穿过火之国南疆的树林，进入川之国，越过河流，又踏过草滩，植被渐渐地稀疏，距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
而他与千姬交谈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他们也会谈论有关于理想，有关于未来的话题。
他想，站在顶端的人看问题的方式，与他的确不同。当站在另一个角度去思考时，他竟能轻易地发现自己以往想法的漏洞，甚至他不曾考虑到的地方，也有了新的思路。
那时候，扉间有些庆幸自己能够接到这个护送任务。
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结识千姬呢。
进入风之国境内之后，他们不幸遇上了风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仅剩不多的行囊抵达目的地后，他们被千姬的外祖父母热情地款待了。
不过，和叶家里出了事，她不得不在自己的未来与哥哥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
本来已经做好决定的和叶，却在抵达城主府的第二天夜里就改了主意，偷偷逃走了。
叔父不得不召集小队去追回她，先不说她是拯救何也的唯一希望，光凭她是千手的族人，叔父就不可能放任她流落在风之国内。他们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叔父也越来越着急上火。
他不得不向老城主提出，想要提前离开。
老城主夫妇几十年了才见到自己的外孙女一面，自然不愿这么轻易就让对方离开，千姬虽有不舍，但她也提出，是时候离开了，“再晚的话，路就不好走了。”
如果碰上下雪，或许他们会在路上耽误更久。
扉间知道，是千姬放走了和叶，她之所以这么痛快地松口离开，也是因为知道和叶已经逃得足够远，而她并不想因此就与叔父、与千手一族交恶。
回程时，叔父接到探查小队的消息，和叶可能已经去了西面的鬼之国。
那个小国盛行鬼神之说，且极度排外，一旦和叶顺利混进去，他们就更难追回她了。叔父不能放任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所以他大胆决定取道奈良沙漠，尽快走出风之国，回族地商定如何捉回和叶。
可就是这个决定，断送了他们的性命，也让千姬差点丧命在沙海中。
当一尾守鹤自沙海中醒来时，他还想着，千手一族人才济济，怎么可能会对付不了这样一头尾兽。可是对于叔父极度信任的扉间，却没想到，此处是守鹤的主场，有砂子的地方，就是守鹤的领域。
他一把扛起千姬就迅速奔逃，甚至为了不引起守鹤注意，千姬抛下了身上繁复的衣饰，只穿着一身简单轻便的小袖。因为之前有加强过瞬身术的练习，所以他很快带着千姬逃离了守鹤的攻击范围。
他带着她几乎已经抵达了风之国的边境，甚至能看到属于火之国的枝丫稀疏的荒木。
扉间并不打算顺从叔父的意愿，将千姬一起带去鬼之国追踪和叶。
可是，他却不能完全放心叔父他们。
扉间在心底算了算来回一次的时间，以他的速度，回到战场再回来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时间，这里已经没有守鹤，他可以放心离开。
正好千姬肚子叫了一声，看着红了脸的千姬，他忍住笑意，顺势说道，“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吧，千姬大人就在这里等我。至多两个小时，我就回来。”
以防万一，他将自己还没有研究透彻的、刻有飞雷神印记的苦无交给千姬，“有危险的话，我会及时赶到的。”
千姬抱着苦无，认真地点头，“扉间大人也要注意安全啊。”
她站在月光下，抬头看着他，眉眼弯弯地歪头，“一路顺风。”
夜风吹起她长及脚踝的黑发，翻飞的衣袖仿佛变成蝴蝶的翅膀，要将她带离原地，飞往天上去。
扉间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离开。
他将她留在了原地。
他没有从奈良沙漠找到叔父他们的踪迹，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黄沙掩埋了起来，仿佛他们经历的危险都只是他的一个噩梦。他凭借着过人的感知力，终于找到了当时他插在沙丘上的那枚苦无。
也是凭借着这个标记，他终于找到了黄沙中，露出的半截断掉的手臂。手腕上戴的铁灰色护腕上，绣着他们千手一族的族纹——那是叔父的手，这护腕，是婶婶在世时给他做的。
扉间在黄沙中扒拉了好久，终于颓然地接受了他的族人们近乎全灭的事实，就连千姬自带的护卫队，都无一幸免。
他收殓了大家的遗物，却猛然想起，在边境，还有个人在等他。
扉间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希望千姬大人不要太责怪我回得晚了。”
他提起劲，迅速往回奔去，甚至还在路上顺手打了一只兔子，想着等会放在火上烤一烤，也不知道对方身为公主吃不吃得惯这种东西。
可是，当他回去的时候，原地已经没有公主的身影了。
只有地上泼洒的血迹和一截染血的衣袖证明之前这里确实有人在。还有被人一击杀死的野狼，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被他那支特制苦无划开的伤口，睁着油绿的眼睛死不瞑目。
扉间的心跳都快停了，他茫然四顾，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此后的无数个日夜，他都在想，为什么那时候，他轻易地就离开了？
他只想着，那里不会有能威胁到忍者存在的东西，可是，千姬那样连苦无都没有握过的柔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与忍者一样？为什么当时他不能多想一想，忍者能一击毙命的野狼，对于千姬来说，却足以致命呢？
至于他所信誓旦旦的，能够让他在对方危难之际赶到的半成品飞雷神苦无，更是根本没有带给千姬一丝一毫的保护。能够在狼脖子上留下那样一道伤口，几乎是她拼尽全力的结果了吧……
白发的少年缓缓地、缓缓地半跪在了狼尸前，把那把染血的苦无拔出。野狼半张开的嘴里，还挂着几丝衣服纤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又氧化变黑。
他木然地收起了所有可能是千姬留下的东西，红色的眼眸几乎滴血，但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赶回了族地。
这次任务完败。
他必须让父亲尽快做好准备。
×××
当他抵达族地的时候，等在大门口的同族少年眼睛亮了亮，“扉间少爷，佛间大人说您回来之后直接去找他。”
扉间沉着脸点头，“好，我接着去。”
路上，少年似乎看出扉间的心情不是很好，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简要地说了几句，“和叶已经回来了，还带着受伤的千姬大人，现在她们都住到青木小姐那里，等伤好之后再离开。”
听罢，扉间的脸上几乎是肉眼可见地露出了难以置信，“千姬大人在这里？和叶也在？”
见少年不解地点头，扉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迅速地理清了脉络。
难怪野狼毙命的样子那么眼熟，居然是和叶救了她吗……
此刻，他对于和叶的感官空前复杂。如果不是她临阵脱逃，护送队也不至于会改道，以至于近乎全灭，可如果不是她，千姬也不会得救……
扉间迅速向千手佛间报告了此行所遭遇的所有事情，他没有隐瞒自己的失误，父亲却没有责怪他，只是捏着下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才说，“去向千姬大人请罪吧。我们没有办法取得雷之国大名的原谅，除非她开口。否则……”
否则失去雷之国的委托任务还好说，只怕大名看到伤成那样的千姬之后会发疯，若是他不管不顾，举全国之力向千手报复，到时候他们一族就真没有好果子吃了。
扉间眼睛轻移了移，点头，“好。”
他带着那柄苦无，跪坐在千姬的病榻前。
暂居在他们族内的青木一族的藤子小姐拥有着强大的医疗忍术，佛间特地出面，请求藤子为千姬诊治，现在她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地包扎了起来，脸上还有几道擦伤，也有被细致地抹上带着草药芬芳的药膏。
她脸色苍白，没有血色，越发像是玉雕成的人。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却一直没有醒来。
过了几日，她才清醒过来。扉间进门的时候，正听见她艰难地开口，让雏实去请他过来，说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扉间自嘲地笑笑，她应该是要问他为什么失约吧。
可是没有。
明明眼皮沉重地想要睡去，可她还是强撑着，向他询问，“大家怎么样了？”
他双手托着苦无，额头触地，闭着眼睛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是我千手一族决策不利，害的千姬大人身受重伤，也是我擅离职守，才让您遭受野狼袭击……”
他想，如果她想杀死他，他也会欣然同意的。
可是也没有。
她只是轻颤了颤睫毛，“和叶呢……她怎么样了？”
扉间垂眸。
和叶已经放弃了自己忍者的身份，用自己健康的脏器替换了她哥哥受伤的部分，现在应该已经在养伤了吧。
他说，“这是她应得的，也是她对于自己不成熟所付出的代价。”
千姬轻轻动了动自己受伤的胳膊，脸色变得煞白，神情也更加萎靡。
“那位藤子大人……医术值得信赖吗？”
“是的，您请放心。除了她前往涡之国的姐姐，她的医术是最高超的，一定可以让您完全恢……”
“不是……”
“什么？”
她再也撑不住，声音低了下去。
“我指的是……和叶……”
扉间的眼睛倏然睁大，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痛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模糊了视线。
这个人，果然是个笨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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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呀——好像写的有点多。
emmm，一篇番外放不开，分开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