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看向陆琢,眼神平静:“回大人,民女愿意给今日所有食用过本铺子饭食的人补偿,不过,本店本小利薄,银钱不足,还请诸位宽限一段时日。”
她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语调温柔沉静,堂内申诉的人也不好再逼迫。
“既然沈姑娘认账,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
“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食言。”
包壮却不依,他眯起眼睛,质问道:“这么多人买了她们的包子,她要赔这么多银子,万一跑了怎么办?”
这话说出来,其他表示原谅的人也有些动摇,开始三三两两地讨论。
沈瑜有些慌了神,她必须稳住众人才好,求救似的目光投向陆琢,她温言保证:“大人,民女不会跑路。”
陆琢没看她,他的目光倒是堪堪落在包壮身上,片刻后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他面无表情地面向众人,朗声道:“依照律法,‘食来香’包子铺不仅要赔偿各位,还需要坐监半年以示惩罚,包子铺也得歇业整顿,各位不必担心沈老板会跑路。”
沈瑜一愣,她良好的认错态度就是希望能够获得官府和食客的原谅,从轻处罚,好让她有机会去查清真相。
可,陆琢这分明是从重处罚了,她要是去了监房,该如何去查?
“大人,”沈瑜这次是真的慌了,“民女虽然认错,但硝盐一事还存疑,民女保证这不是铺子里的东西,而是有人陷害,大人?”
陆琢微抿着唇看她,白皙的小脸上真的出现了紧张慌乱的表情,但他必须先将她的罪责定下,稳住堂内众人,再进行查案。
乌底青面的官靴近在咫尺,沈瑜有些惊慌失措地拉住他官袍的一角,桃花眸子里水光暗涌,声音有些哽咽:“大人,民女不能去监房,民女还有许多事要去查清楚,求大人从轻处置。”
“若有冤屈,本官自会为你查明。”
撂下这句听上去不轻不重的话,陆琢道:“此案已经查明,偿银随后本官会命人依照律法拟好数额,限期一个月内,食来香包子铺会将偿银交给大家。若有异议,各位可再到县衙申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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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硝盐的毒性在本文中被严重夸大。。。
第7章
刑书依照陆琢的吩咐,将所有申案人员的姓名、病症等详情一一记录在案,协商偿银的文书等众人按了手印后送与陆琢过目。
总计五十位食客在“食来香”买过包子和粥食,依据中毒轻重、用药疗养及误工时长等赔偿银子,再加上官府罚银,总计三百两银子。
沈瑜已经在女牢关了两日,衙役将一份文书送到了她所在的牢房,又送了一份到沈家,毕竟她现在关在监房中,偿银一事需得通知到沈夫人。
沈瑜蜷缩在牢房的角落,紧紧捏着手中的文书,一动不动地盯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一向是个冷静温柔的性子,遇事极少会有情绪化的表现,总是会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即使当初父亲被带走问审,沈宅被抄家,她也只是擦干了眼泪,接过父亲留下的重担,支撑起了沈家。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自己到了穷途末路。
别说还不起这些欠银,她被关在牢房,沈家上下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包子铺经此一事被迫整顿歇业,即便再开业,还会有谁再来光顾呢?母亲的用药,沈睿的学业,沈坊主仆的吃穿,哪一项不需要银子?
沈瑜愁肠百结,连到底是谁陷害包子铺都无暇去想了,况且她与人无冤无仇,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胡思乱想间,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沈瑜抬起头来,望向牢房外侧。
幽暗的光影中,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出现在牢房,那是张洵身边伺候的一个老仆妇,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沈瑜曾经见过她一面。
老妇悄悄打点过狱卒,狱卒将碎银塞到袖袋里,低声说:“老妈妈,这沈姑娘可是知县大人重点关照的人,您快着点说,说完就走。”
老妇笑着诺诺应下,待狱卒打开牢房,又转身离开一段距离后,老妇匆忙进到牢房内。
这间牢房的条件比其他的好多了,有天窗通房,房内有桌椅,还有干净的被褥,并不像有些牢房那样阴暗潮湿。
老妇桌旁坐下,把食盒放到桌上,笑着说:“沈姑娘,我们洵公子近日不在乐安,但听说了你的事后着急的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回来。不过他那边有事拘着,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公子吩咐了我,姑娘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洵公子说,千万不要把他当外人。”
沈瑜怔了一瞬,眉毛微蹙,没想到这种时候,张洵竟然会派人来关心她,不知道他是什么用意?
她默了片刻,垂下眼帘,低声道:“替我谢谢张公子。”
老妇笑了笑,从袖中抽出几张银票来,她一把拉过沈瑜的手,不由分说地将银票塞到她手里,“姑娘,我们公子待你是一片真心,这些银票你先拿着应急。”
沈瑜一愣,手心像被银票烫到了一般,她当然知道收了张洵的银子意味着什么。
“不,这银票我不能要。”
沈瑜将银票推了出去,她现在脑中很乱,但理智提醒她不能收取张洵的银票。
万一,事情还有转机呢?
老妇并没有勉强,她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美人,脸色苍白,眼眶微红,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却丝毫不减损她的美貌,嫦娥仙子也不过如此了,难怪他们家公子日日惦记。
“姑娘,等公子回来,自会央人与县衙打招呼,求知县大人早日放姑娘出来。”
张家在官场上也结识些人,求用得上的人与陆琢打声招呼,对张家来说亦不算难事。
沈瑜不置可否,她自然希望能早些时候出去,但她还记得陆琢的那句话。
“若有冤屈,本官自会为你查明。”
他那是敷衍塞责之语,还是真有此意?
沈瑜垂眸苦笑,她能将希望寄托在一句虚无缥缈的话上吗?
她看向老妇,轻声道:“这两日我太累了,请先允我想想。”
这话一出,老妇脸上喜色弥漫,终于等到这沈姑娘松口,他们家公子好事将近了。
老妇试探性的问道:“那我后日再来看姑娘?”
沈瑜默了几息,轻点点头。
老妇欢喜地将食盒里精致的吃食摆在牢房内,让沈瑜用饭,她胃口全无,拈筷子吃两口就放下了。
老妇又眉开眼笑地叮嘱了几句,让沈瑜不要着急,外面的事情自有他们家公子处理,安心静等着出去的消息就行了。
直到狱卒催促,老妇才躬身退出牢房,与沈瑜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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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县衙大堂一旁的暖阁内,陆琢凝神细看案上的卷宗。
稍顷,门扉轻响,李昭侧身进来,将门小心地掩好。
陆琢抬眸看向他:“查的如何?”
陆琢此前吃过“食来香”包子铺的包子,对包子的水平有所了解,再加上在县衙堂内看到盐罐中混入硝盐,基本可以推断,这事是有人故意为之,沈瑜那句冤枉是真的。
他当场结案,便是为了让构陷沈家包子铺的人放松警惕。
下衙后,他立刻差人查了春燕和张妈,但两人是沈家落难后留下的忠心家仆,没有任何作案的动机。
陆琢这才把查案的重点放到了包壮身上,当时他中毒症状不重,但在堂内一直刻意引导众人,若是仔细探查的话,会觉得此人身上疑点颇多。
李昭站在一侧,将这两天查到的情形一一禀报:“包壮家住南街,还未娶妻,是个光棍,平时里没有正经行当,只喜欢与人喝酒厮混。不过,我还查到一个线索,包壮乃是东街‘千里香’早点铺子包旺的同宗,自昨日他出了县衙后,就先与包旺见了一面,随后去了一趟百花楼喝酒听曲儿,一直没有出来。”
陆琢命李昭盯紧了包壮,这事进行得机密,他没让任何人知道。无他,毕竟他在乐安算是初来乍到,还搞不清楚县衙里有没有别人的耳目。
陆琢听完后,指尖下意识地在桌案上轻点:“‘千里香’早点铺与沈家的铺子同在东街,卖的又都是早点,两家自然会有生意上的冲突。若说包旺看不过沈瑜的铺子,使了手段坏掉沈家铺子的名声,倒不是全无可能。”
而且这硝盐使用的量也恰到好处,既不会过多将人致死,又不会吃了之后全无反应,显然是蓄谋已久的计划,而且此人对硝盐极其了解。
包壮作为包旺的同宗,受他指使来做这件事,也算是合情合理。
陆琢道:“包旺的早点铺子都卖些什么?”
这点李昭早就打探的一清二楚:“酥肉饼,肉包和咸粥,虽然是早点铺子,中午和晚上还会兼卖卤肉,而且这两日生意很好。”
陆琢心中一动,为了保鲜肉食,‘千里香’铺子很可能有硝盐,若能查出这一点,至少可以说明包旺对硝盐比较了解。
包壮,包旺,以及硝盐,这些蛛丝马迹都明确地指向‘千里香’铺子与沈家硝盐中毒一事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关键是要找到有力的证据。
“明日一早,你带着快班衙役,借巡查东街商户的名义,到各铺子查看,探查‘千里香’铺子里有无硝盐。如果有,以违规使用硝盐为名,当场将包旺缉拿到县衙。”
李昭应下,他没有离开,站在原地踌躇几息,看了看陆琢欲言又止。
陆琢面露疑色:“还有什么事?”
李昭轻咳一声:“方才盯着监房的衙役来报,今日张家的一个仆妇去监房内探望沈姑娘了。”
陆琢眉毛微微挑起。
“说了什么?”
“离的太远,没有听清。但那仆妇要塞给沈姑娘银票,被她拒绝了,不过那仆妇说过两日还会再来探视沈姑娘。”
陆琢初来乐安雇佣的长随刘祥,早将此地的富绅向他一一介绍过,提到张家的时候,刘祥特意说道:“张家势大业大,财力雄厚,在官场上也颇有经营,陆大人可与之相交。”
陆琢初到乐安时,吴县丞牵头摆了一次招待的宴会,出席的是本县官吏与当地有名望的富绅,张家也在应邀之列,只不过张洵的兄长张松在京都没来得及出席,但却送上了重重的贺礼。
陆琢扯唇轻笑一声,张家的仆妇到监房来,自然是为那二公子张洵效力了。
不过,张洵与沈瑜是什么关系?故交好友还是。。。?
想到此,陆琢忽然对两人的关系起了些兴趣。这种事情,直接问当事人好了,兴许对调查案子也有帮助。
陆琢看向窗外,缓缓开口:“将沈瑜带到这里来,我有事要问。”
第 8 章
牢房中,一抹清淡月光从窗外幽幽照进来,落在沈瑜神情难辨的脸上。
今日娘亲托人带了衣物送进来,阿瑶也给她带了口信,让她不要担心,她会替沈瑜照顾沈家一段时间。但阿瑶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怎好拿沈家的事情一直麻烦她。
三百两银子,一个月时限,若是还不上这份偿银,恐怕连租住的宅子也保不住了。
沈瑜盯着茶盏中的冷水一动不动,脑中却将案发一来铺子中所有的情况过了无数遍。
但是没有一点线索,她用力揉揉捏了捏额头,除非从监房中出去暗查,否则单凭她一个人坐在这里苦思冥想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她深感疲倦,闭了闭眼眸,难道眼前只剩一条路可以选了吗?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在寂静的狱中分外明显。沈瑜努力睁大眼睛,透过牢门的缝隙向外望去,看到随侍在陆知县身旁的男子提着灯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她听衙役提起过,这人名唤李昭,是陆琢一直带在身旁的护卫,很得他的信任。
他这时过来,传达的必然是陆琢的意思了。
沈瑜眼眸微垂,心内一紧,陆知县深夜传唤她,所为何事?
李昭在关押沈瑜的牢房门口站定,命狱卒打开链锁,低声道:“沈姑娘,大人有事问你,请随我走一趟吧。”
沈瑜蓦然握紧掌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问道:“深更半夜,大人有什么事要问?为何不等天亮时再说?”
李昭愣了下,公子突然说有事要问,他便领命而来,沈瑜问的他也不清楚。
李昭挠了挠头,说:“应该是与案子有关的东西吧,姑娘见了大人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