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觉得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为何要接下带胤祐出门这个任务。他的脑子里嗡嗡嗡直响，耳边就只剩下四哥和为什么五个字在盘旋，堪称是一场折磨。
他强打起精神，将这个问题抛给戴佳侍卫：“听闻戴佳先生即将远航，想必一定认识这些鱼的吧？”
戴佳侍卫：……？
他低头看看摊子上各种死不瞑目的鱼……戴佳侍卫胳膊上冒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甚至怀疑自己再看下去会不会得上某种鱼类恐惧症之类的毛病？
摊贩原本还对不买鱼蹲着的几人有点不满，听到这里倒是乐了：“两位小少爷，海里的鱼那是数不甚数，哪里都能记着的？记得几种有毒的那就成了。”
“有些鱼还有毒？”
“当然了，比如有种叫河豚的鱼，只要一吃就铁定没命。”摊贩绘声绘色的描述着。
“……明明叫河豚，海里也有吗？”
“对哦，都在河口一带浅海边上多见。”摊贩乐呵呵的介绍着：“不过很容易发现，会变成气鼓鼓的，圆滚滚的就是。”
胤祐若有所思。
戴佳英善则是来了精神，认认真真询问了摊贩许久，甚至心里头还出现了别的想法。
想想昨日看到纳兰性德所写的游记，戴佳英善觉得也应当做图一本用于细细观察？《闽中海错疏》虽好，但文字描写到底没有图画来得直观。
戴佳英善还在兴致勃勃的询问。
另一边对鱼类失去兴趣的胤祐四下张望着，周遭有卖鱼卖菜的商贩，也有卖水果米粮的，还有卖杂物玩具的，除此之外当然还有摆着摊子售卖早点吃食的。
昨日吃过的炸马耳、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香味扑鼻的生煎包、加了海蛎虾米的炒米粉、金黄酥脆的炸芋粿，另外还有海蛎煎、抄手、油条、豆腐脑……
胤祐没吃早膳就出门了。
他的目光落在一堆早膳上就挪不开，滚了滚喉咙咽了咽口水。
还未等胤祐说话，他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饥鸣。胤祐回头一看，肚子咕咕叫的正是胤禛。
同样没吃早膳的他望着早点出神。
察觉到胤祐视线的胤禛咳嗽一声：“要不，咱们先用个早膳？”
第104章
胤祐眼前一亮。
这还用二话, 当然是立马来个百米冲刺喽！
随行侍卫们登时急了。
这街边小摊做的东西哪里能给主子们吃的？偏生往日矜持沉稳，谨慎小心的四阿哥今日也是脚步匆匆，兴高采烈的坐在木桌边缘不说, 他更是高高举起手：“老板，来两碗……这个叫什么？”
“这是锅边糊，小少爷两碗够不？”
“嗯嗯，再来一份这个煎蛋饼？”
“这是海蛎煎……小少爷葱末要不要？”
“当然要！”胤祐重重点头。
侍卫们：…………
他们看看还忙着和鱼摊商贩聊天的戴佳侍卫, 再看看双手支棱在桌面上，捧脸等待吃饭的小主子们，一行人陷入沉思。
一名侍卫挣扎着发问：“小少爷, 这，这在外面吃饭……不太干净。”
胤禛摆摆手。
他一脸严肃：“你们不懂, 有句俗语就叫不干不净，吃着没病。”
别说侍卫沉默一片, 就连胤祐都诧异的扫了四哥一眼，欲言又止。瞧着四哥道貌岸然的样子，谁能想得出他之前在海州城还表示街上的东西不能乱吃呢？
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腹中饥饿，谁还管干不干净呢。
对于胤祐异样的目光胤禛视若无睹，面色平静, 他沉浸于扑鼻而来, 强烈刺激味蕾的香气，只觉得自己的食欲蠢蠢欲动, 同时腹中也配合的响起阵阵饥鸣声。
到最后连几名侍卫也开始有些焦躁不安了, 他们揉揉翻腾不休的肚子，望着热气腾腾的餐点吞了吞口水。
胤祐招招手：“你们也别立着了, 一起坐下来吃点吧？大家出来早应该都还没吃早膳呢。”
这是实话。
毕竟一行人是天蒙蒙亮就出了府邸的, 侍卫们能喝两口凉水的都算不错。他们相视一眼, 没有扭扭捏捏的拒绝而是选择纷纷落座，举手喊着：“老板，我们也要——”
等戴佳英善畅聊结束，想起两位小主子时，两人早已坐在板凳上，操着筷子扒拉着一块海蛎煎，顺便喝口锅边糊，吃得哧溜哧溜别提有多开心了。
戴佳英善肚子咕噜一声叫。
再环视周遭，只见随行侍卫们也是坐在板凳上，呼噜噜的喝着粥，惬意的不得了。
戴佳英善：…………
他的眼神禁不住带上了那一点点幽怨。
忧愁的视线让胤祐如芒在背。
他略显茫然的抬头，落入戴佳英善眼里的是一圈白白的奶胡子。
可爱是可爱。
只是……还没等戴佳英善发声，只见胤祐露出了软乎乎的笑容，胖乎乎的小手招了招：“舅舅快过来呀，我们还准备了您的那一份。”
不愧是七阿哥！
简直就是佛祖身边的小童子！
戴佳英善瞬间感动的眼泪汪汪。
等坐在板凳上，也扒拉完一碗软乎乎的粥点下去以后，他更是倍感舒适。
戴佳英善吃的是蚝仔粥。
比起府邸里精心熬制的当然差距甚远，不过铺子老板在里头加了不少贝壳肉和菜叶，一碗下去热乎乎的暖洋洋的，再啃上两个煎包或者油条，算得上是一顿非常不错的早饭了。
吃饱肚子以后，戴佳英善也想起了正事。他笑着朝胤禛和胤祐说道：“奴……舅舅和鱼摊老板聊了会天，答应给对方五两银子让他带我们去看看渔船，小七要不要去？他说可以给咱们咱们介绍介绍鱼的种类。”
胤祐眼前一亮。
他欢欢喜喜的应了声，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好奇出来。
这铺子上的鱼，胤祐还真的是陌生。
等到阳光普照大地，早市也宣告结束，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街头转眼间空旷了许多。答应接待戴佳英善一行人的鱼摊老板将剩下的鱼丢上板车，然后拉着板车往外走。
侍卫们也上去帮了把手。
摊贩老板乐呵呵的：“今天有了你们帮忙，我可轻松多喽。”
“老板，你没有牛或者马……或者骡子吗？”胤祐吃惊的很。
回去也就罢了，过来的时候那分量……
鱼摊老板咧嘴一笑：“小少爷，养牛、养马或者骡子得好多银钱呢……那些钱还不如自己搬得了。”
瞧着出城的人或是挑着扁担，又或是和他一样拉着板车，胤祐也逐渐变得沉默。
在京城直隶周遭已经流行不少时间的四轮马车，在这里依然异常罕见。没有四轮马车的竞争，两轮车的价格自然也是居高不下，至于再贫穷点的，那只有乘坐牛车，或者像是鱼摊老板这样全靠两条腿走路。
他平日不喜欢动用龙气。
可是看着嘴里念叨着要多攒点钱供儿子读书的鱼摊老板，胤祐伸出手轻轻抚去上面的一缕恶气不说还留了一点，又在鱼摊老板疑惑回首的时候笑道：“老板放心，你一定能赚大钱的。”
“那就谢小少爷的话啦！”
鱼摊老板乐得合不拢嘴，摸着放在心口的银两笑呵呵的：“五两银子已是好大一笔钱了，足够了足够了！”
他脚步轻松领着一行人往前走去。
胤祐一行人原本以为距离很近，可是他们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胤祐脚底都有点酸酸的，肚子又再次咕咕叫的时候，他们这才看到远处那波光粼粼的大海。
就和海边村一样，鱼摊老板的家也在海边的一个村落里。他将板车一丢，热络的引着一行人往码头走。
这个码头不大，码头外面还守着两名穿着青色袍子的衙役。见着鱼摊老板过来，还笑着打了两声招呼，对于鱼摊老板带着的人也只是看了两眼并未多问。
戴佳侍卫有些好奇。
他走到摊贩老板身边问道：“这衙役是做什么的？”
“防止闲杂人上下船的。”
“……那咱们呢？”戴佳侍卫下意识的指指自己这么一行人。
他们不算是闲杂人等吗？
老板笑了笑：“许是看两位小少爷年幼，因此才没有多管的吧？”
这话听着就怪怪的。
那不怀好意之人带着孩子也可以做坏事了？胤禛皱了皱眉，看在鱼摊老板好心的份上到底也没有多说，想着回头要提点福州知府一二才是。
走到渔船边可以看到的东西就多了。
鱼摊老板的船只很小，陈旧到踩上去木板都吱吱呀呀直响，放眼望去算得上是码头上最为破旧的一艘了。
至于最崭新的话……
胤祐的目光直直落在远处。那是一艘刚靠近岸边的大船，高耸的白布船帆，看看就知道要结实许多的外表，忙忙碌碌的渔民，以及那堆成小山般的渔获，和鱼摊老板比起来那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胤祐瞅瞅鱼摊老板。
鱼摊老板的表情也僵住了，他搔抓着脑门尴尬不已：“人家那本事……厉害啊，才几年功夫就翻身了，我可不行，哈哈。”
比起这个，鱼摊老板赶紧带着他们过去瞧瞧。大船里面的渔民正半蹲着身子分拣着刚刚捕捞上岸的海鲜，正巧是介绍的好机会。
鱼摊老板扫视一圈。
他指着一种笑道：“这是剥皮鱼，只要一扯外皮那鲜嫩的肉立马就出来了，能切片做鱼汤，要是卖不光做成烤鱼干那味道也是不错，刚才市场里就有人在卖的。”
戴佳英善精神大振，细细铭记在心，决定回头就要好好记录下来。
鱼摊老板继续指着其他鱼：“还有这是带鱼，只是捞上来就基本死了，得赶紧吃才行.这个是黄翅鱼，做面汤再好不过，还有这个叫龙头鱼，太多了卖不出价，基本上来就是咱们自己吃了……”
戴佳侍卫细细记录。
他只恨自己怎么没有随身携带文房四宝，应该立马将这些东西都记录下来才是。
胤祐和胤禛也津津有味的听着。
捕捞船里还有附带捞上来的小河豚，放在手心里就可以胀得如同一个小皮球，飘在海面上晃晃荡荡的神奇模样，也是让人爆笑不已。
另外还有自己会钻进小罐子的八爪鱼，长得张牙舞爪的大螃蟹，最后还在船上看到了好几只没有爪子的大神虾。
独特的造型让人惊讶。
就连渔船老板啧啧称奇：“奇了怪了，神虾罕见，更何况还是这么多只一起被捕捞上来，你们还真是运气好！”
既然这么少见，胤祐几个也登时兴奋了，他们没多大犹豫，临走前还高价买走了这几只神虾，兴高采烈的带回了府邸。
几只神虾被搁置在木桶里。
康熙听说这件事，脸上也露出淡淡的喜色。神虾本就罕见，恰好自己抵达此地渔船就能捕捞到，还是被自己两个儿子发现，岂不是一场祥瑞之象？康熙一时间对于这次的出海充满了信心，更是带着水师提督施琅等人，打算好好观赏一番这几只神虾。
只是一看，康熙就微皱眉角。
曾有书籍记载过神虾前二钳二寸许，末有红须丈余，首如数升器，若绘画状，五彩奇异……
而眼前的神虾色若胭脂，表皮凸起带着淡淡的绿色……不能说丑陋，但却和好看绝对搭不上边。
一只也就算了，却是只只如此。
水师提督施琅笑脸收敛，眉心紧锁，他越看越是怀疑，索性使人喊了四子询问。
“施爱卿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微臣……有些奇怪，只是不太清楚，臣之四子素喜研究海错图册，或许他会知道。”
康熙点了点头，背着手等着。
胤祐倒是蹲在木桶边，望着大神虾流口水：“汗阿玛，神虾好吃吗？”
康熙：…………
他沉吟片刻：“朕也未曾吃过。”既为神虾，捕捞以后也是仔细照看，哪里有直接吃掉的？
显然在胤祐眼里不同。
是好吃的那才是好的，不好吃的就不是好的。他还在畅谈如何应该如何烹饪来品尝神虾味道，胤禛却是发现场内气氛越发奇怪。
施琅四子施世骥匆匆而至。
只看了两眼他便脸色微变，沉声说道：“回禀皇上，这并非神虾。”
“那这是什么？”
“这是倭国近处常见之龙虾，虽然偶有捕捞到，但是……根本不会这么多。”施世骥毫不犹豫，迅速解答。
胤祐还没反应过来。
胤禛已是微微变色，下意识说道：“在清国停驻的渔船上怎么会有倭国的鱼获？”
“是渔船打劫？”
“不不不，区区渔船打劫别国渔船做什么？”
“那就是渔船自己打捞的？”
“渔船千里迢迢跑去倭国周遭打捞又是为何？”
一时间现场声音纷杂。
怎么想都不对劲吧？康熙眉心紧锁，表情凝重，当即派遣人去码头查访，决定要将渔船老板问个究竟。
意外的是派遣的侍卫没有寻到渔船老板，倒是先送回一个消息。
码头有人报了案，说是被人袭击。
被人袭击的正是就是那位带着胤祐一行人去码头参观的鱼摊老板，他腰部腿上中剑，血流不止，被两名守卫衙役扶住才没一命呜呼，现在刚被送去城里的郎中馆诊治。
第105章
胤祐和胤禛齐齐变了脸色。
戴佳英善更是心跳如擂鼓般剧烈, 面上更是遮掩不住的露出一丝担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