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粥端来,秀秀坐在床边,用羮匙浅浅地舀起一勺,轻轻吹温了,送到刘非唇边,刘非只吃了两口,就不再张嘴了,看来果真是不饿。秀秀撂下了碗,看着刘非眼皮发粘,问道:“你困了吗?”
刘非也不回答,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了眼。
“那就睡吧” ,秀秀把多余的软枕撤去,又帮他掖好被子,停了停,终究觉得不甘心,又推他睁开眼,“诶,刘非,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两人对视着,
刘非满眼困惑
秀秀一脸期待
刘非似乎努力地想了一阵,终于试探着道:“秀秀……”
“欸——对了!你看你还是很明白嘛!”秀秀顿时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地再次吩咐:“那现在快睡吧,养精蓄锐,明天就都想起来了!”然后她移了床前的灯到桌上去,坐下来满怀希望地吃剩下的粥。
一双眼隐在床上的暗处,静静地看着她风卷残云。
第二天张太医并没有给秀秀带来她想听到的好消息,张太医看了刘非的状况,诊脉诊了半天脉,直到刘非不耐烦了把腕子甩开。他皱着眉摇着头出来,只说刘非的情况非常罕见,如今先吃几副药看看再说,言下之意竟没什么把握,说着开了药方,请秀秀过目。
秀秀接过药方,只觉得满篇的字又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了,她愣愣地盯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嗐!这些自己又不懂,就是看一天有什么用呢?她冲太医恳切地一躬,“张太医,刘非他好不容易得中,还要入朝做事,这样下去可怎么行?拜托您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他啊!”
太医连连说一定尽力而为,说着又嘱咐秀秀,说刘非现在心智如同孩童,又喜怒无常易出危险,还是该安排人贴身看护才好。秀秀想着昨晚刘非动不动就哭了,可不是跟太医讲的一样?于是把几个能用的家人安排好班次,轮流看护。
于是刘非享受到了比在杏花镇时(上厕所都有人看着)更加贴身贴心的照顾,再于是所有人都体会到了太医说的这个病症的另一个特点:喜怒无常,易烦躁爆发——药碗砸过,大半夜的非要往外跑——不过如果是秀秀在,刘非就配合多了,对此,秀秀认为是自己带孩子照顾人的经验比较丰富,懂得病人所想所需;家人们觉得刘师爷潜意识里还记得秀秀是上官,自然唯命是从;如忆的说法是,刘非久摄于秀秀的淫威之下,他惯了……总之因此,秀秀渐渐成了照顾刘非的主力。
这样过了几天,刘非的烧彻底退了,身子硬朗了不少,可是痴呆之症却毫无起色,张太医被秀秀缠得胡子都要揪秃了,出了会馆就在大门口跟药童抱怨巡按大人要是再这样逼他他就跟皇帝辞职告老还乡。
这时一个浓眉大眼的雄壮汉子按着腰刀与他擦肩而过,瞭了他一眼,昂然而入。
第8章 八
刘是回来了。
他这次进门可没像上次那么顺利。
因为秀秀吩咐过,除太医和自己家人外其他人一律挡驾,刘是虽然是刘师爷的亲哥哥,但显然被某个死心眼的家人归类到“自己家人”之外了,不经通报允许坚决不肯放进门,以至于俩人都要吵吵起来了,还好如忆路过听到,陪着笑把他请进了门。
刘是沉着脸,迈着要把地砖踏碎的步子,直奔刘非的房间,推门就进。
刘非这会儿心情不错,趿着鞋披着袍子坐在桌前,把几张纸都扔到了地上,却左右手各拿一只毛笔,交替着往桌子上画着圈圈点点,一边画,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位不速之至亲的失礼之举并没有影响到刘非的兴致,他头都没抬,专注手上活计,当然也就没看到刘是瞬间呆若木鸡的表情和渐渐红了的眼圈。
秀秀却受不了这样的兄弟相见的场面,她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刘是走之前说的话还在耳边,自己当时也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可是如今亲兄弟却对面不识,如同隔世!她内疚,她自责,要不是如忆看她哭了过来扶住她,她膝盖可能已经软下去了。
“刘大哥,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刘非,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们刘家。你骂我吧,你骂了我,我心里还会好过些……”
刘是瞪着眼看着秀秀哭得泣不成声,他知道不该迁怒于眼前这个伤心欲绝的女人,若传言不虚,这个人真的是名声都不顾了地救了他的弟弟,他甚至还应该谢谢她。可是他一个从小就被人夸天资聪颖的兄弟,竟成了这样一个废人,他心里的痛,憋着的怒火,要去哪里发泄?刚才看门人非要通禀准备才许他见小非,这其中又有没有什么猫腻?他紧紧抿着唇,喉咙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刘非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没法专心“下棋”了,他把毛笔当扇子一样地往手里一握——笔头向里,墨顿时沾了一手——大步走过来,笔杆指指刘是,“哎~你这人谁啊,怎么那么凶呢?你知道这是哪儿吗?这可是巡按衙门!”说完又冲秀秀讨好,“别怕啊,咱把这个狂徒轰出去。”说着就东张西望嘴里嚷嚷着“来人啊”真的要撵他——好在家仆们知道刘师爷疯了,他说话没有人当真。
刘是登时无语!在他得知那个和弟弟在大街上眉来眼去的巡按大人的妹妹就是巡按本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有预感,将来有事的话他这个弟弟保不齐要胳膊肘往外拐,可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不认自己这个亲哥反而护着一个外人,哦,不,也许是内人……自己一回京城连口水都没顾得喝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是为了谁呀?再说他哪儿凶了啊?他一句话可都没说呢,不带这么冤枉人的!现在自己这个弟弟可真是是非不分蛮不讲理啊!但是,他是病人……嗐,都是这病害的!刘是转头盯着刘非运了半天气,终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下来:“小非,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大哥刘是啊!”
“什么是是非非的,这时候谁跟你分谁是谁非啊,我告诉你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呀,赶紧把错认喽。”刘非倨傲地扬起下吧,眯着眼对上刘是的眼睛。
“不是,我怎么就…我哪儿…”错了呢?刘是分证了半句,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好像他们哥俩儿小时候淘气闯了祸,不管爹妈训没训对人,那个挨训的都会不加分辩地把错抗下来,兄弟俩私下没人时再细论是非对错,当然,那个背锅顶雷的通常都是自己……回忆往事,刘是的心乱得像一团纠缠着打了结的丝线,但哪里又隐约露着一小截线头,只要找到它轻轻一拉,一切困扰就将烟消云散。秀秀还在一边抽泣不止,哭得他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哥俩好像有一个通病:都怕女人眼泪。
刘是求助地向如忆拱手,“如忆姑娘,拜托你,帮我劝劝巡按大人,行不行?”
“好,好,交给我”,如忆点头答应着,“大姐啊,咱们出去走走,让他们兄弟俩待一会儿,说说话。”说着拉了秀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