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龙:“是不是要期末考了?”
少年:“嗯。”
丁建龙:“有学习压力吧?”
少年不答。
“前段时间,我见你的拳头轻快了,以为你有了其他渠道。”然而今天,少年的阴影厚重,别说拳头,他人站在门口,就像来拆馆子的。丁建龙又说,“说起压力,我也有。春运开始了,其他几个教练研究抢票回家,心思都飘了。”
少年闪过拳靶子的反弹,偏了偏头,问:“过年暂停营业吗?”
“当然啊。年二十五六就关了。之后没什么人来练,个个忙着过年呢。”丁建龙说,“我一年才回一趟家。我就盼着过年。当店长就是啊,店租、水电,一项项支出扛在肩上。你现在是学生,以后出了社会,四面八方的责任都要用自己的肩膀去扛。试着跟自己沟通,拳头不是解压的好方式。我们学格斗的,上课第一天,老师就教育我们,不可以暴制暴。”
少年沉默,继续练拳。
他的肌肉用力时紧绷,之后放松。线条锐利。
丁建龙沉吟半晌:“你要不要去比赛什么的?我年后会开展一个新项目,实战演习。不贵,我言传身教,绝对超所值。”
少年:“我不比赛。”
丁建龙:“只为打沙袋才练这一身肌肉?”
少年又不答了。
来了一个新会员,丁建龙拿起矿泉水瓶,过去招呼。
到了九点,少年解下拳套,背起书包。他看了看手机,拨了个电话。
丁建龙听见少年远去的声音:“妈,我回来了。对,刚刚才下车……”
陈若妧给儿子打了几个电话。
他没接。
九点多,他才回电。
陈若妧抱怨说:“你们学校的课程特别晚。”
陈戎简单应声:“嗯。”
“课程很熬人?”
“是的。”
“我吃完饭再过去了。”
“好的。”他温和地笑。
爱情摇摇欲坠,至少亲情仍在。
第65章
一天下来,陈戎像是打了一场仗。
感情里的短兵相接,是场败仗。
他回到家,进去卫生间。拿掉眼镜,打开水龙头,手掌截住水流,不停地往脸上扑。
冰冰凉凉,是冬天的温度。
洗了一把脸,陈戎觉得还不够,低下头,伸到水龙头底下。
水柱直往他的脑袋冲,将他的神智浇了个彻底。
关上水龙头以后,他用双手撑住台面。从头发顺下来的水珠,沿着他的脖子向下,灌进他的胸膛。
这可真是透心凉了。
陈戎从镜中看着自己的冷眼。
如果倪燕归是个贪图美色的人,凭他的样貌能过关。坏就坏在,她迷恋谈吐和气质。她对他一见钟情,钟情的人是他,也不是他。
陈戎戴上眼镜,无需大脑指挥,面部肌肉像是条件反射,自然露出一抹笑容。
他在手机上搜寻了李育星的照片,摆在自己旁边,进行比对。
两人的笑容很像,嘴角弧度也相似。
好一对温文儒雅的长辈和晚辈。
之后,陈戎的表情变得讽刺。只要脱下这一副面具,他将一无所有。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以及陈若妧的话。她哄着人,说:“噢,好棒呀。”
关上了门,陈若妧对着手机,很亲切:“妈妈今天不回家哦,你要乖乖的。”
视频里的女娃娃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在,我和爸爸一起玩。”
陈若妧:“听爸爸的话。”
女娃娃点头:“听话。”
陈戎出了卫生间。
陈若妧见到他满脸的水,略有惊讶。她拍了拍脸。
陈戎会意,用纸巾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水珠。
陈若妧对着那边的小朋友说:“囡囡,爸爸呢?”
女娃娃东张西望,向后喊:“爸爸。”
没有声音。
女娃娃嘟嘟嘴:“爸爸不在!”
其实,他在的,在远处背景里。他讲着电话,偶尔看看女儿。
陈若妧:“囡囡,见一见哥哥好不好?”
“哥哥是谁呀?”对于这种一年见不到几次的人,女娃娃毫无印象。
陈若妧把镜头对准陈戎的脸:“这就是你的哥哥。”
陈戎温柔地看着女娃娃。
女娃娃有张圆脸蛋,养得精致,又白又嫩。她的脸趴得很近,使劲瞪大眼睛:“哦,这是哥哥啊?”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
陈若妧:“对呀,下次我让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女娃娃不知道哥哥的意义,但听到“玩”,她很高兴,点着头说:“好,我要玩。”她用稚嫩的童音,唤着,“哥哥,哥哥。”
陈戎轻轻地“嗯”了一声。
陈若妧见丈夫望了过来,没有再让儿子入镜了。
她跟女儿逗着玩。
关上视频,陈若妧把袋子里的餐盒拿出来,说:“我给你带了私房菜,你叔叔说,这是人均几千的套餐。过新年,吃顿好的。”
“妈,谢谢你。”
“凉了,去热一热。”陈若妧要端去厨房。
陈戎接了过来:“我来吧。”他把几个餐盒摆出来,依着菜色,用微波炉叮烤,或者烧开水,准备蒸熟,动作有条不紊。
陈若妧倚在门边:“你能独当一面了。”
“嗯。”他轻轻应声。
她倚在门边,问:“对了,那个女朋友的事,处理了吗?”
陈戎敛了敛笑:“我和她各自冷静一下。”
“是啊,要冷静。”知道儿子听话,陈若妧没有再逼问。她把热好的菜,端到了桌上。“今晚我和囡囡说好了,在这里住一晚。我陪你跨年。”
“谢谢妈。”陈戎坐了下来。
菜色精致,份量小巧。他舀起一勺子,空了一道菜。
陈若妧:“改天我把囡囡带出来,你跟她玩玩,免得她认不出你这个哥哥。”
陈戎:“嗯。”
陈若妧:“囡囡很可爱吧。”
陈戎:“很可爱。”
陈若妧:“之前我以为你叔叔非要儿子不可,幸好,他很喜欢囡囡。”
陈戎的筷子抖了一下。
见他不吃,陈若妧问:“这菜怎么样?”
他尝了一口:“味道很好。”其实食不知味。
“这家店食材贵。我在餐厅吃的时候,见厨师摆盘很精致。不过经外卖盒的折腾,变得像是大排档了。”
陈戎低着头去挑菜,挑了一小口,他突然问:“妈,你是不是想生个儿子?”
陈若妧愣了愣:“我已经是大龄产妇,生下囡囡也费了劲。你叔叔很疼爱囡囡,我知足了。”
陈戎放下筷子,怀着对母亲深深的愧疚,说:“对不起,妈……”
陈若妧讶异:“好端端的,怎么道歉了?”
“你原来……可以有一个好儿子的。”
陈若妧脸色一变:“这么多年的事,你怎么还记着……”
“对不起。”今天是道歉日,他就把心中的愧疚一股脑倒出来。
“陈戎,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已经没事了。”陈若妧叹气,“你别惦记着。妈有你一个儿子,也知足的。再说了,你就是小时候调皮,长大以后,性子跟着转变,我不知道多高兴。”
陈戎抬眼。
陈若妧语气温柔,但脸上失去了血色。“吃饭吧。别想这些。”她的手紧紧握住了儿子。
她很久没有回忆过当年的细节了。
要从什么时候讲起?或者就从陈戎出生吧。
把他生下来,就是她操劳的开始。
陈戎的性子,说好听点是调皮捣蛋,其实是顽劣不堪。
陈若妧不喜欢闹腾的孩子,偏偏陈戎就是。
李育星正处事业上升期,顾不上孩子。他是半路出家的建筑设计师,而且嘉北大学不是名校,想要在建筑行业站稳脚跟,必须加倍认真。
陈若妧理解丈夫的辛苦。但是,管教儿子的任务落到她的肩上,她无能为力。她觉得,她在那几年老得飞快。
好不容易熬到儿子上幼儿园去,陈若妧以为能舒心些。然而,她常常收到老师的抱怨:“这个孩子太难教了。”
老师都教不了,能怎么办。
陈若妧结婚结得早,她才二十出头,又娇生惯养,自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公主。面对陈戎,她见到就头疼。打了,他能乖几分钟;骂了,他只当耳边风。
气得她提前往脸上抹抗衰老的精华液。
陈戎即将上小学的时候,陈若妧听朋友介绍,知道了一家全封闭的私立学校,对顽劣的孩子很有一套。
朋友说:“这就是独特的人文教育了吧。”
陈若妧像是丢烫手山芋似的,把陈戎送了进去。
儿子在学校的日子,她终于能喘口气。她抱着女儿讲故事,笑了:“女儿真贴心。”
陈戎每次一回来,家里就跟遭过劫似的。他像猴子一样窜上树,勾住树杈,一脸坏笑。谁喊他,他都不听。
陈若妧忍不住吼他:“为什么像个野孩子?”
一年以后,她突然得知,那所学校被人投诉,校方经常体罚学生,过分的时候,会把孩子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所谓的“人文教育”,用的是极端手段,逼迫孩子顺从。
学校被调查了。陈戎的性格却扭不过来。
李育星指责陈若妧,为什么听信他人,轻易把儿子交给外人管教。
陈若妧解释,她被骗了。
其实,李育星也不喜欢这个儿子。他说:“我们李家没有出过这样顽劣的基因。”
他每次发出这样的感叹,陈若妧就沉默不语。
李育星在建筑界崭露头角,时间空闲下来,和妻子恩爱的场面变多了。
陈若妧又怀孕了。
她问李育星,这次想要女儿还是儿子?
他说:“李筠很懂事,我非常喜欢。至于……”没有说出的那个人,是陈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