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两个小朋友,女的扎两条小辫子,一手拎起蓬蓬的白裙子,领口印了个大大的粉红爱心。她笑得甜滋滋的。
男的穿着牛仔外套,黑色短裤。鞋子很脏,满是污渍。他的一边膝盖受了伤,青紫一片。他的头发很短,像是剃了个光头,他面无表情。
倪燕归:「你记得我们小时候有这样的同学吗?」
林修:「不记得。」
别说幼儿园,就连小学一二年级同学的长相和名字,他也没记忆了。
倪燕归:「李筠怎么说?」
林修:「她比我们大一岁,跟我们不是一个年级的。她对于我跟你,什么印象都没有。」
倪燕归:「她是怎么说陈戎的?」
林修:「她和陈戎的家住得近,在学校里见面倒不多。她说陈戎在学校的表现挺好的。」
然而,照片里的陈戎多嚣张。
李筠:「陈戎还是个孩子。他偶尔发脾气,但只要哄哄他,他一定服服帖帖的。」
林修告诉倪燕归,说:“李筠的话别信。”
都已经晚上了,何思鹂还要扎马步。她问:“你不练功吗?”
倪燕归趴在床上,抱起枕头。“累了,休息一天。”和陈戎较劲是很费工夫的。
何思鹂自顾自完成了每日的训练,关灯上床。
倪燕归的手指在陈戎小朋友的脸上戳了戳。她捕捉到了什么,但夜晚脑子混沌。
算了,明天再想。
到了第二天,倪燕归晕沉沉的,浑身无力,一直躺在床上,不想起来。
何思鹂很准时,六点半就出门了。
倪燕归睡到日上三竿。
陈戎来敲门。
毛成鸿晨练回来,洗了个澡,出门时,见陈戎还停在隔壁门口,问:“小倪同学呢?”
“还没醒。”陈戎又敲了敲。
毛成鸿加入了敲门的行列。他的不叫敲门,而是拍门,大喊:“小倪同学,起床了。”
倪燕归用尽全力回了一声:“毛教练。”
陈戎听出什么,立即联系温文送钥匙过来。
倪燕归感冒了。她是那种一年不感冒,一旦感冒就要熬个十天八天的。她肌肉酸痛,有气无力,在心底把陈戎骂了八百遍。
早餐是陈戎送来的,之后他又拿药过来。
他给她探了探温,好在没有发烧。大概率是在那幢小木屋里着凉的。
现在她疲倦,苍白,陷在枕头里,眼皮懒得抬。他怀念她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哪怕骂他也好。
倪燕归吸吸鼻子。两边都塞住了,她只能张嘴喘气。
喘气声钻进他的耳中,“呼呼呼”的。他说:“对不起。”
“滚滚滚。”山里的北风把她打败了,否则她怎么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这三个“滚”字没有气势。
但这话镇住了他:“倪倪,我很抱歉。我不再碰你了。”
她半闭眼睛,睡了过去。
中午,温妈妈过来送饭。
倪燕归简单吃完,睡到下午,终于下了床。
陈戎已经走了。
“他说临时有事,上午就离开了。”温文很不赞同。女朋友正病着,陈戎却拍拍屁股走人了。
倪燕归的脑子满是浆糊,什么也想不清楚。她瞌睡连连,将要失去意识时,她问自己,她和陈戎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感冒耗尽了她的力气。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倪燕归一直浑浑沌沌。她的鼻音很重,喉咙又疼又肿。前三天猛流鼻涕,后面稍稍止住了,转成咳嗽。半夜,仿佛要把肺腑咳出来。
林修和卢炜几个去图书馆复习。
倪燕归说:“我不去了。”她倒头大睡。
柳木晞讲起何思鹂的事情。
倪燕归听了就忘。
期末考的前三天,她说:“我要带病上阵了,不会只有我补考的科目最多吧?”
“你病几天了。快快临时抱佛脚,找你的学霸男朋友补课。”乔娜像是安慰,又不像。
倪燕归抱起被子,呆滞无神。
这一个星期,她没有再遇到陈戎。他可能愧疚得没脸见她吧……
倪燕归从床上探一下头,对乔娜说:“我和他分手了。”
乔娜的齐刘海厚重,也长了,眼睛很深:“是不是你的伪装被拆穿了?”
“我的伪装?”倪燕归抓抓头发,“我的什么伪装。”
乔娜:“你的端庄淑女形象。怎么,陈戎知道你的真面目了?”
忽然之间,倪燕归想起了那时的情景——
乔娜问:“将来陈戎知道你的真面目,该怎么办?”
倪燕归说:“先把人骗到再说。”
于芮又讲:“如果陈戎爱你爱得死去活来,肯定会包容你的缺点。”
曾经的一幕打了倪燕归的脸。她和他本质是同一类人,想的都是先把人骗到再说。
倪燕归一个人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间梦到了和陈戎的时光。她是坏,但她已经向他坦白了。
他为什么藏着?她不甘心他的隐瞒,却又没有信心去质问。
问了,他不答。她就更不甘了。
期末来临,倪燕归的感冒到了尾声。
考试结束,她突然活过来了。
柳木晞又说起何思鹂。
倪燕归问:“你们的选修作业不是已经上交了吗?”
柳木晞:“但赵钦书有了新的想法,我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事情要从何思鹂那天回到家说起。
何凌云的还款时间又拖了。
史智威亲自去了何家,说:“要过年了,我们兄弟也要吃饭的。你不给我还钱,我就拖欠兄弟们的薪水。我不忍心啊。”
何凌云请求着:“威哥,再宽限我几天吧。我妹子过几天结算工资。”
“你妹子?”史智威咬了根牙签,“你妹子不是读书吗?”
“为了这个家,她出去当送餐员了。”何凌云说,“我妹啊,跑步特别快,就适合送餐。”
史智威奸笑:“跑再快,赚的只是你利息的零头。”
“威哥,就几天。”何凌云低声说,“过几天有笔新的贷款放下来。”
史智威眯起小眼睛:“以贷还贷,学聪明了啊。成交,我过年就靠你过了。”
何凌云讪讪的:“威哥,你真是说笑。”
史智威发出违心的感叹:“哎呀,讨债难呐。”才说完,他迎面见到了何思鹂。
她装作没看见他。
“何家妹子什么时候长这么水灵了。多可爱的小姑娘,去当送餐员。折堕啊。”史智威如果走了,可能没什么事。然而,他跟何思鹂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伸手,想去扭她的脸。
何思鹂早就在等史智威出手。这样一来,何爷爷就没有理由再拦着她。她握拳,直接对着史智威的驴脸打过去。
一群小喽喽,不堪一击。她轻轻松松解决了。
史智威往外跑,喊:“何凌云,欠的钱可别忘了还。”那姿势,称得上屁滚尿流了。
何凌云瞪着妹妹:“你干什么?这是惹大祸了啊。”
何思鹂:“祸是你惹来的。”
“翅膀硬了啊,你做了几天的送餐员,以为自己是一家之主了?还敢教训我?”何凌云指着她的鼻子,“你不要害了我们家。威哥是道上的人,他是坐过牢的,真正的狠角色。对他出手,你是爽了,但想过我的感受没有?想过我们家的感受没有?”
何思鹂冷冷地说:“你自己欠的钱,你自己去还。”
一提到钱,何凌云怂了:“老妹,这事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再拖。”他摸了一下脖子,“我怀疑我会掉脑袋。”
何爷爷被吓到了,老人家攥着房本:“要不把房子抵押了吧。”
何思鹂把何凌云推出去,关上了门。
何凌云气得猛拍门,大叫:“刚才你揍人的场面,我已经拍下来了。威哥要找麻烦的话,你一个人承担,不关我的事。”
何思鹂开了门。
何凌云的手收不住,趔趄摔了一跤。他看见何思鹂伸出手过来,想要去扶她。
她的目标却是他的手机。
回到学校,何思鹂第一时间就是跟赵钦书谈生意。她不了解赵钦书在拍什么,但她隐约知道,她的武术能换钱。她揍史智威的时候很潇洒。
但赵钦书说:“我的作业已经交上去了。”
“哦。”何思鹂扫兴。
“对了,你要还债到什么时候?”勤工助学不是坏事,一旦背上债务,人就疲惫了。赵钦书觉得,何思鹂更加娇小了。
“欠了很多。”何思鹂不知道还到什么时候,她很努力,但是杯水车薪。
“怎么会欠那么多钱?家里有困难?”
“利息高,利滚利。”她咬咬牙。
赵钦书听着不对劲:“你们家不会借了高利贷吧?”
她沉默了。
赵钦书看着视频里的史智威:“这个人是放高利贷的?”
何思鹂点头:“我早就想揍他了。”
“跟这些王八蛋硬碰硬,没有好果子吃。你太冲动了。”赵钦书想了想,“事已至此,事情要闹得很大才行。”
倪燕归问:“赵钦书是怎么闹的?”
“他把那段视频放到了网络平台,买了转评赞,然后用马甲去揭发这人。是不是真的高利贷,我们不清楚。但引起了社会的关注,我觉得是好现象。”柳木晞压低声音,“这个人以前坐过牢,刚放出来不久。”
倪燕归:“他是当事人,谁拍的视频,他心知肚明,万一他报复何思鹂一家。”
柳木晞:“所以何思鹂一定要强大,否则高利贷的上他们家一闹,他们家就鸡犬不宁了。”
倪燕归:“嗯。”
柳木晞:“现在短视频很火。武术酷妹在现今平台是很稀罕的。赵钦书提出跟我合作,捧一捧何思鹂。如果有网络盯着,何思鹂不容易出事。”
倪燕归:“赵钦书是一时兴起,还是有长久的打算?我觉得,何思鹂不懂网络的弯弯绕绕,如果赵钦书半途而废,到时候留下的烂摊子,何思鹂一个人收拾不了。”一旦高利贷那边的玩手段,倒霉的还是何家。网络的庇护是短暂的。
柳木晞:“还没有展开。不过,我跟赵钦书约好了,寒假去一个景点,给何思鹂拍一段。”
倪燕归:“嗯。”
柳木晞:“燕归,你以前也是练武的,你要不要也来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