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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完招呼,撤下手,便目光定定地等候他的反应。
说来有点神,今天清早她还在祈愿空荡荡的病房里能有个新病友住进来陪她说说话,聊聊天。
心里这样希望,正巧陶亿护士就传了消息让他们搬到隔壁病房,方便护理。
她又不认生,东西搬过来,和光头老爷爷打过招呼。就自顾自地像在家里一样玩了起来。
直到陈戈峰回来,带着不解的微冷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本平静自然的与她融为一体的空间里,就在一瞬之间,莫名其妙生出了一丝撕裂感。
仿佛在隐晦地提示她,这地方是新地方,不是她的老地方。
被撕裂开的缝隙愈发大。
她看着他漆黑冷清的眼,心情也愈发微妙。
像是某种考试,她在做测试题,而他是批改答案的人。
她的卷子上就一清二白地写着:我搬到你的病房了,怎么样,心情如何?满意吗?
何娣吞了口口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我搬过来了需要他认可的想法。
她看他一直没动,终于又续了一嘴,笑眯眼睛:“你回来了,进来坐呀。”
沉迷游戏的网瘾少年二人组听到“回来了”三个字,心知是她姐口中的那个人回来了。
两人顿时来了精神。
立马转头。
“哦~”何子上下打量了几眼来人,发出了意味深长地一个字。
张四沉默着,也多看了几眼,娣姐传说中的瘸子男朋友。
比他想象中要年轻帅气。身量很高,五官清俊,皮肤苍白。
初初看会觉得有点高冷,是那种不怎么说话,但理性又很靠得住的类型,像学生时代里总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三言两语就生出魄力的班级干部。
睥睨间,又透出一些好学生不可能有的冷酷锋利氛围,但也不至于尖锐偏颇。
是恰到好处的力与冷。
张四盯着他。
没多思考,得出结论。这个瘸子十万分之十万,不是个普通人。
陈戈峰静在原地没动,冷淡目光在他们三人组身上停留。
似乎是在等待一个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惬意地出现在408病房的解释。
何子率先打破了尴尬,他摸摸后脑勺,礼貌解说道:“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陶亿护士来跟我们传话,让我们搬到这个病房来住。我们原来住的407病房,另外两个…”
“你先进来坐吧,我一会儿跟你说是怎么回事………”
没听见也没看见何子正在讲话的何娣出言截断了何子的说明。
习惯了此种情况的何子也不管不顾继续道:“——另外两个病友都出院了,可能是为了方便照顾,才移到一个病房的。”
这边何娣又在说话,嘴唇一开一张:“你刚刚复健完回来吧,出了好多汗,肯定热死了…”
声音在交缠,嘈杂错乱,像一个出场人数众多的情景剧。不着边际,荒诞混乱。
何子演说完,咳了下,眼瞅着神色愈发冷沉的陈戈峰,措辞小心:“额…就是这样。”
何娣出于为了让他大兄弟尽快接受她这个新房友,正极力展示她的友好中。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瓜子,掬在手心,另一手拍了拍他的床板:“我这儿有瓜子,你吃不吃,正好配酒…”
“哎——”
话讲一半。
他已转身出了病房,高瘦的背影一瞬即没。
像一个转折点。
他没多言,直接按了退出键。
而被他抛弃的频道里,画面变换就开始变缓了,空气的灰尘游动也如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降下速率,声音消没。
一切都像卡了带的老播放器在艰难运作时的景象。
到最后完全停滞。
良久。何娣才如机器臂般卡着帧慢慢垂下手,手掌摊着,一小团瓜子表面被汗液染得黑亮。
不清楚是被怔了,还是不相信。她垂着头失笑两声。
捻起一枚瓜子磕开于齿间,一转,瓜子仁入口,她边笑边嚼。
看那转身出门的表情,一目了然,是不满意她这个新房客。
昨天还说不嫌弃她?
明明就很嫌弃。
骗人。真装。有毒。
她后靠进枕头,仰面看着洁白天花板上的一抹颓黄色污渍,双眼有点涣散。
“咔咔咔……”
何子缓缓伸出手指着门口:“刚刚那个帅哥,是不是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张四手握下巴,理智分析:“不是一点点,是很多…”
何子一脸严肃地陈述:“我觉得他…长得好帅啊…”
张四瞅到他那个有点羡慕有点迷恋又有点真诚的表情,没憋住,噗嗤笑了一声。
“你啥意思,羡慕嫉妒恨?”
何子长叹一口气:“你不懂男生女相的痛苦,那哥们真长得刚刚好,我一个男的都忍不住要说一句,帅惨了。身材也好身高也好,除了腿……有点可惜。”
张四平淡哦了一声,看了几眼一脸呆怔的嗑瓜子机器—何娣。
“所以,现在这是咋回事啊?”
何子回过神儿来,也看了他姐几眼:“我感觉那男的不喜欢我姐。我还感觉我姐被那个男的嫌弃,看着很有点不高兴。”
张四抬眉:“问问?”
何子:“你问呗。”
张四按开手机屏幕,切入三人的聊天群。又手动拍了几下正在发呆磕瓜子的何娣,手指了指手机。
她不冷不热地应声:“哦。”
慢吞吞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
张四:【姐,刚刚那个是你之前说的瘸子兄吗?】
何娣:【瘸子个der,你说话能不能礼貌点。】
梅开二度,张四虚捂着嘴笑:【哦哦,忘了忘了,名字是陈峰兄对吧?】
何子:【??哈?这啥名字啊?话说姐,我刚刚看见人家没拄你送的拐欸…】
何娣:【陈戈峰。拄不拄是他的自由。】
张四:【实不相瞒,就我多年看人经验,我感觉他有点烦你,姐。】
何子:【…我也这么觉得来着。】
张四:【看来是,送拐送得真送出拐了。】
何子:【哈哈哈哈哈。】
何娣:【你们说说是为啥,我干的错事我都道过歉了,他自己也说不嫌弃我,咋还这样?】
张四小声在何子耳边低语:“娣姐来真的,记挂上了。”
他说完,挂着笑意回:【那不是客套话吗?有谁会当面直接说,我嫌弃死你了,要看表情举动的。】
何子:【点头同意。】
何娣思绪倒走回想一番她大兄弟跟她说话的那表情,呵呵笑笑,打字道:【行,我懂了,他就是嫌弃我。】
据张四对何娣的了解。
他没按常理出牌,劝她再努力努力,反而使用了一记激将法。
【所以姐,你要不要离他远点,少讲话少打扰别人。我看他像有点背景的样子,你小心被打。】
傲娇何娣呲牙:【谁爱热脸贴冷屁股,他要嫌弃我我不跟他说话不就得了。切。】
何子:【姐,希望你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因为何娣真就是个爱贴冷屁股的人。越不喜欢讲话的,她关心越多。
就像以前同学聚会,大家一起说说笑笑,总有那么几个人内向寡言,难以加入到众人的话题中去,只是静静地缩在角落玩着手机。
何娣总是会格外关注照顾那些人。她会坐到他们身边,主动搭话闲聊,化解难堪与尴尬。
像一个有所偏爱小太阳,更多的阳光照去那些阴暗潮湿的角落。
——
黄昏。天台上。
一只橘黄色皮毛的猫咪从她腿边蹭过,细软的猫尾巴骚得她皮肤发痒。
她弯下腰使劲抓了几把,有点熟悉的场景。不同之处在与,这次天台的老座椅上只坐了她一人。
远处天边落日下沉,一小部分没在地平线内。
轮廓很清晰,这形状让何娣想到高中的几何题。在一个好好的圆形上横七竖八划几条线,算面积的那种破题。
她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看了半晌的落日美景。
一抹熟悉的身影从远处飞速跑过来,一路掀着垂坠的白色床单。
“姐姐。”
何娣看着她过分傻气的笑脸,舌尖点上颚,冲她弹了下舌:“呦,小美女。”
陈梦菲记得她的耳朵那边听得到点,扯着她的领口往下拉,嘴凑到她耳畔。
何娣也很配合低下脑袋。
“姐姐,你住哪个病房?”
何娣眯缝眼睛:“你再大点声。”
“姐姐,你住哪个病房!
何娣:“再大点。”
“姐姐,你住哪个病房!!咳咳………呕……”
天台灰尘重,她用力过猛后又狠吸了口气,估计被呛到了。
何娣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从后脖子到肩胛骨,淡定道:“你缓缓,过会儿再大点声,我还是没听到。”
陈梦菲:“………”
这女孩鬼灵精,也不勉强自己的嗓子了,从裤子口袋里掏了个小本本,还配套有笔。
何娣打趣:“呦~”
——姐姐,你住哪个病房?改天我去找你玩。
何娣:“408。你眼睛是怎么了?”她看着她脸上的纱布。
——被崩到了,小石头。
何娣呲牙:“太吓人了。”
陈梦菲咯咯地笑,学了一遍她的表情,像个土拨鼠。
“你好好玩啊,姐姐。”
“嗯?”
——上次那个大哥哥呢?
何娣看见这画风突变的问题,停了下,慢慢说:“他……估计躲灾去了吧。”
陈梦菲疑问。
——他出院了吗?
何娣摇头,下意识看去楼底下的二央广场,像在确认什么,细致地扫视着每一个边边角角。
环看一圈后,还是一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