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惨了…天才早夭…红颜薄命…我最见不得这些……啊……兄弟……”
陈戈峰:“……”
这两条到底是哪一个符合他了…
何娣念叨一会儿,撑着他的床板,换了个姿势,手伸到自己的裤兜里扣扣搜搜。
中途还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扯到了五脏六腑,干呕了两声,夹着打了两个瓜子味的酒隔。
“我给你顺了点好吃的回来…”
陈戈峰从她拳头的指缝间看见了瓜子壳的颜色。
她手举着,冲他挤了下眉毛:“手来。”
陈戈峰没有动,看了她半天,才伸手去接。瓜子湿湿的,是她手心的汗。
他没有嫌弃,神色专注。
他还没收回手。
何娣呆呆放空了两秒,一头磕在那捧瓜子上。
他指尖触到一点她的脸颊,软软的肉吃进去一小截他的指尖。
他深深吸了口气,托举的姿势保持片刻,他忍不住偏了下头,想查看下她的意识是否还处于清醒状态,或是直接拿他的手当托睡着了。
何娣:“呕……呕哇…”
光风霁月,一键消除。
彩虹啊~彩虹~
陈戈峰:“………”
他看着她的后脑勺和自己的手。
心说:你还是赶紧出院吧。麻烦精。
——
次日一早。复健室的阳光金灿灿射进室内,熊图旋开茶杯,惬意地饮了两口。
陈戈峰缓慢地踱步到休息区,坐下,弓腰,松假肢绑带。
熊图缩着嘴嗅了两下:“你身上怎么这么大酒味儿,比汗味都重。”
熊图疑问看着他:“你喝酒了?”
陈戈峰摇头:“没喝。”
“噢…”熊图转着脑袋,换了个方向继续闻,一百八十度半周期转完,确认无误后:“就是你身上的味啊,都冲人,搽的药酒?”
陈戈峰失笑:“不是。”
熊图看着窗外,语重心长地道:“哎…有什么心事可以沟通啊…和朋友啊家里人,或者跟医生说也行,医院里酗酒像什么样,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呐。”
他想说,就是病房里别的病人喝的…
喝了还吐他一手…
吐完还得要他这个身有残疾的人收拾摊子。
真、没话说。
熊图:“记住了哈,腿还没好,住院期间禁烟禁酒,你跟我女儿都差不了几岁,要听老人言……”
——
何子和张四到病房时,娣姐还没醒,仰着脸,沐浴在阳光下的睡颜有些苍白惨淡。
何子和张四搬了小凳子,坐在床边,时间尚早,他们也没刻意催着喊她起床,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何子:“我姐咋喝这么醉,你们是不是故意灌她了。”
张四:“没灌,刚开始撸串,喝点儿小啤酒多舒服的,隔壁桌上了两瓶白的,娣姐听见了,也喊了两瓶。较劲。”
何子押韵地接:“较劲,有病儿。”
张四看了看无人的隔壁床:“哎,你说一般他们这种截肢了的人,要站起来正常走路需要多久啊?”
何子打开游戏,漫不经心地说:“不清楚,几个月,半年吧,我小时候看电视有个人做完截肢手术,那个口刚合上两天,他就能走了。”
张四撇嘴:“骗人吧。”
何子:“不知道。”
张四放低了声音:“那你觉得,他正常走路后,还能赛车吗?”
何子:“……应该不行了吧。开车可能勉强可以,赛车不可能的,那是精细活。”
张四有点失望地支着下巴,叹了口气。
眼睛转过来,看到娣姐的身上。突然觉得那里不对头地喃喃:“娣姐…衣服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啊。”
何子厉声:“你眼睛不想要了,敢乱看。”
张四推了一把何子:“喂,你自己看一眼好吧。”
何子按了暂停,不情不愿地看了一眼。
薄被盖到肚子,以上是白色蓝条的宽松polo,胸前有一滴油渍,袖口平整没有褶皱。
何子扫视一圈,淡定陈述:“那滴油要快点洗了,再晚就洗不掉了,会留印。”
张四:“不是这个。”
何子用怪异的眼神睨着他:“你敢说别的下流话,看我不先锤你一顿,再告诉我姐。”
张四也不卖关子,直说:“扣子。”
何子转回脸,这才反应过来。
三颗扣子,扣一颗能看见锁骨,扣两颗看见脖子,扣三颗不仅呼吸不畅,且只能看见领子,再者脱衣服的时候不解就卡头。
如此让人不舒适的三颗扣定律,何娣从来只取一颗系。
现在却是,这一口气要把人箍到仰起头的三颗扣子都规规矩矩地合上了。在何娣身上,就像老师在课堂上穿了黑丝袜一般别扭。
何子盯了几秒:“她可能想催吐吧……”
张四:“……”你想象力真丰富。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来,张四接了电话,那头例行公事般冰冷地说:“外卖到了。”
张四:“行,我马上下去取。”他挂了电话,对何子说:“我去取个外卖,你把她喊醒。”
何子淡淡地嗯了两声,摇了几下何娣的手,完全跟死尸一样没动静,他又多用了力,好半晌,何娣才艰难地睁开眼,一手扶着后脑勺坐起来。
“我…头好痛…啊操…”
她看了看正专心致志打游戏的何子:“我妈昨晚是不是来过啊?”
何子:“哈?”他退了游戏,敲字回:你做梦了啊?
何娣闭上眼睛,用力回想:“有点断片儿…”
“昨晚回来的时候睡错床了。”
靠。何子猛然睁大眼睛。
何娣仍是处于冷静还原现场的状态,平静地继续道:“然后就被他掀下床了,后面好像跟他说了几句话,再然后我妈就来了……”
何子挑着眉毛,有点怀疑。
一个东西,要么百分百真,要么百分百假,但凡掺进百分之一的假,人们就开始质疑一百的真实性。
就像现在,陈大梅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当然也不可能来,这句话是假,所以前一句,睡错床的可信度也一下跌值为零。
何子表情恢复如常,只当她姐是在说梦话。
何娣:“…我妈来了,她用毛巾给我洗了手,洗了脸,把我抱上床,还给我盖了被子…”
何娣看见何子早没心思听她说话,目光陷在游戏。
何娣揪着他耳朵往上提,没好气地说:“喂,我没说梦话。”
何子手去扒拉她的手,另一手飞快敲字:好好好,不是梦话,是好话。
何娣松了手,嘁了声。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何娣手肘撑着膝盖望窗外望去。
陈戈峰的病床干净整洁,她失神一瞬,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帮她洗脸搽手抱她上床的人是…陈戈峰呢?
不可能吧。
她低声笑了笑,嘴里的味道不太好闻,她皱皱眉毛,翻身下床,去了洗浴间。
满满的凉水盖帽,她手捏牙杯,对着镜子里那张宿醉后的脸刷牙。
两分钟,弯下腰吐水时,领口太紧勒了下喉咙,她猛地咳起来。
白沫子混着水都吐干净,她手摸上领口,自然地解开一颗。
别的可以错,可以是意识混乱,幻梦难分。
但是,这个扣子。
不可能是她自己系的。
太他妈勒了。
而且从美学上来讲,很得儿……
牙刷完,她对着镜子站了很久。
所以…是谁系的?
第23章 一物 一记直球
所以, 到底是谁系的?
她凝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瞳孔里布着红血丝,眼泡发肿,眼下的黛青色衬得肤色苍白, 嘴唇也无一点血色。
何娣伸了点脑袋,和镜子中的自己挨近。
她以前也宿醉过,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可不是这种脸,这更像哭了大半夜才会有的脸。
她伸手使劲捏了几下脸上的软肉。
算了,那些事儿说不定是她做梦来着。
何娣小的时候父母关系很差。
父亲何德邦是个无业游民,早年在单位当司机, 醉驾撞伤人后被吊销驾照,丢了工作,还拖累本就贫穷的家里赔了一大笔钱出去。
人做了错事总要知道悔改, 可何德邦偏是个脸比城墙还厚的例外。
不但没有再去安安生生找份工作,养活家里,反倒游手好闲,网吧酒馆打牌泡脚城翻来覆去轮个遍。
时常是出去厮混一天, 夜半就带着浓重的酒气回家,和脾气烈性子直的陈大梅大吵一架, 锅碗瓢盆, 扫帚地板到处乱响。
他们虽然是父母,却好像很少在意孩子的情绪。
一把年纪的成年人反而更像小孩一般没有顾忌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愤怒, 不悦, 仇恨, 伤心,不甘。
何娣总在那样的夜晚里的入睡,她甚至幻想过有一天他们吵着吵着, 陈大梅就被何邦德杀了。
可能是神经系统保护,她每次梦到家人却常常是与现实相反的美好。
在梦里她有个温柔的母亲,有严肃稳重的父亲。有人拍着她的后背,在下着雨的夜晚哄她入睡。
那昨晚应该也是个梦吧。
那么温暖的手抚摸过她的脸。
也许是她出来太久想家了,在梦中无形地就美化了陈大梅的形象,让凶巴巴的人做了温柔的事。
何娣长呼出一口气,接了捧凉水,洗了把脸,神志清醒不少,转身出了洗浴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