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瞬间，外面并不明亮的灯光像黑暗中的一把利剑，劈开阴翳，黑暗压抑的气息被拢向两旁。浓烈的光线快速蔓延，黎嘉叶看见，少年飞奔而来，与她擦肩而过，自己由于跑动而飘逸着的长发擦过他的脖颈和手臂。
他跑得飞快，带过一阵夏日夜晚燥热的风。
黎嘉叶回头看他，少年的背影像黑暗中固执闪烁的星星之火。
大楼外人群越来越多，有几个老师也跑了过来。学生们都挤在楼下，叽叽喳喳地抬头看天台。
门已经打开，却再也没有人进来，也有人在犹豫，可他们更希望在楼底围观。
黎嘉叶停顿了几秒，再次向楼上跑去。
顶楼，少年紧紧地抓住乔姿妍的手。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面红耳赤。如果不是一旁还有四五个老师在，他也很危险。
乔姿妍一直在挣脱少年的手，几个老师合力抓住，将她拉了上来。
她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耸动，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老师们在一旁温柔地劝诫。
乔姿妍的嘴里溢出断断续续溢出几个字。
“为……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欺负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医生和班主任在过了五分钟后匆匆赶来，温柔的女老师拥着乔姿妍，为她披上了外套，遮住她的脸。几个人纷纷走向通往楼下的楼梯口。
黎嘉叶站在楼梯口的一边，看着老师们带乔姿妍下楼。她看见那个少年走在最后，等老师们都离开后，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在给什么人打电话。
少年唇红齿白，刚刚因为救人而产生的红晕渐渐散去，他随意地捋了捋满是汗水的头发，毫不在意地撩起衣角擦着脸，边朝楼梯口走来边打着电话，语气闲散又带着十足的得瑟口吻。
“喂，周狗，你在荒废人生吗？”
“没别的意思，跟你说个事儿，哥们儿刚刚见义勇为来着。”
“我吃饱了撑的来骗你？我这张脸看着就正义凛然好吧！”
少年声音清冽悠长，洋洋盈耳，尾字总是拖腔带调。
走过楼梯旁时，他随意地扫了一眼站在那里的黎嘉叶，眼神对视的瞬间，他整张脸完完全全地撞入黎嘉叶的眼里。
他漆黑的瞳仁像是汩汩流动的海底下明亮的黑珍珠，点缀着闪闪繁星。眉毛下的那颗淡色小痣随着他得瑟的挑眉而小幅度地扬起。
只是随意的一眼，不带任何温度。随即，他把目光挪开，踱步下楼。
少年如风，宽肩挺阔，背影清朗。
黎嘉叶听见窗外刮来一阵疾风，树杈晃动，夏蝉扯着嗓子嚎叫了几声。
声音惊得她一阵心悸，心跳加速。
黎嘉叶摸着胸口，感受着传来的有节奏的律动。
黎嘉叶曾经也和他一样，毫不犹豫地对在困境中的人施以援手。但结果却是陷入囫囵黑暗。
她羡慕他的勇气，羡慕他的热烈，羡慕他为了做正确的事不顾一切的样子。
那一瞬间，黎嘉叶看清楚了他的脸，比青天白日里的烈阳还耀眼。
那天是2015年9月16日，她遇见了苏衍阳。
从此，再也没有忘记。
那天之后，苏衍阳在西淮二中的出名速度如火箭般攀升。
乔姿妍跳楼事件闹得太大，学校本想压下来，不知道是谁报了警，也不知道是谁联系了媒体，那几天，西淮二中的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多位家长在门口抗议二中竟然隐藏着霸凌事件，这样的教育环境怎么能培养好学生们。
学校郑重地向乔姿妍的家长道歉，并赔了很多钱。同时，林娅和许莎莎被勒令退学，剩余的人做严重警告处分，再有一次，直接退学。
所有人都以为没了林娅这个始作俑者，乔姿妍就会好起来。可是没人想到，她在半个月后也退了学。
这场校园霸凌事件，就这样过去了。
在死亡面前，黎嘉叶忽略了乔姿妍因为讨好霸凌者而给自己带来的伤痛。
黎嘉叶觉得给乔姿妍带来的心理创伤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它就像心头的一根刺，在日久经年后的某个夜晚，会再次疼起来。
传谣容易，澄清难。这件事看似已经过去，但当学生们谈论起这话题，说到黎嘉叶时，那个年级第一前总会加上个前缀，那个霸凌同学的年级第一。
黎嘉叶起初想澄清的，可是她不知道如何澄清。
“你是否在乔姿妍向你求助时冷漠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