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小食店——朽月十五
时间:2022-04-13 06:57:46

  祝清和还没开口,旁边椅子上仰躺着的祝程勉,帽子早就掉在地上,露出一支小辫来。
  嘴上嘟囔着,“饴糖,阿姐做饴糖了吗?我怎么没闻到呢…”
  白胖的脸上,眼睛还紧闭着,口水挂在唇边上,使劲耸着鼻子,没闻见甜味,倒是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口水没兜住,湿了前面的领口。
  冷地一激灵,祝程勉腾地睁开眼睛,砸吧着嘴巴,一低头,领口一大片的暗色,八岁多的小孩也是要脸面的。
  脸上飞起一团薄红,赶紧跑到浴堂里拿巾子擦脸,后面是他不厚道的阿姐和阿爹的嘲笑声。
  回来后,祝程勉板着脸,状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仰头看案几上的已经成型的白饼。
  “勉哥儿,你和雪蹄是亲哥俩吧,贪吃好睡,怎么别的没听见,你就只听见了饴糖呢。”
  祝陈愿摊饼,打趣祝程勉光想着吃。
  自是知道他的阿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出来的话促狭,祝程勉也不好装作没听见,
  “汉书有云,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我现在不过庶民,怎么就不能光想着吃了呢!”
  他一本正经地反驳,前两天刚学的句子,正好今日就派上用场。
  “阿爹,你瞧瞧,现在他都会用古语来堵我的嘴了,等会儿,吃饼的时候,你可得多吃点,我也好堵堵你的嘴。”
  祝陈愿话中带笑,让祝清和升起烤炉,旁的人家不会为了单吃胡饼而买个烤炉,也就她有闲钱,什么都置办一套。
  羊脂韭饼拍印花纹,洒水放到烤炉中,祝陈愿时不时注意着火候。
  饼快好的时候,陈欢带着一身的寒气回来了,外头冷得她直跺脚。
  “这天冷得出奇,冻得我拿针都得放在手炉上,院里饭菜都冷得快。今晚还有羊汤呀,我得喝两碗。”
  陈欢拿起碗筷,摆在厨房中央的桌子上,祝陈愿挨个夹出熟透的饼放在盘子中。
  两碟子羊肉韭饼,一锅羊汤,晚饭齐活,大家开动筷子。
  祝陈愿给雪蹄煮的是没有放盐的羊肉和猪肉,放在桌子底下的盆中。
  “这羊汤岁岁煮得可真好。”
  陈欢一口热汤下肚,只觉得嘴里生香,羊汤透亮,没有一丝腥气,羊肉炖得软烂,腿肉细嫩,夹带着点甜杏仁的味道。
  而祝程勉,当真被羊脂韭饼给堵住嘴,一口接一口下肚,根本没有多余的嘴巴来应和陈欢的话。
  祝陈愿夹了块韭饼,细嚼慢咽,饼皮烤得干而不硬,咬破完整的饼,羊脂散发出的油香、肥厚刚好的臊子,韭菜清爽的口感中和油腻,在舌尖上绽开。
  “羊汤和韭饼我做得还不够好,太婆才厉害着呢。”
  她嘴里的太婆,就是远在青州的祖母,宫里头出来的尚食娘子,祝陈愿的厨艺是跟着她学的。
  “说到你太婆和太公,我让他们搬到汴京来,怎么说也不肯。”
  一提到这事,祝清和就不明白,两人早在他出生前就在汴京置办了一座宅院,并带一间铺子,没待几年,就回到青州老家,说是养老。
  “我们多去看看就是,哎,再不吃冷了。”
  陈欢打断话题,让大家赶紧吃饭。
  晚饭后,从厨房转移到厅堂,炉火暖烘烘地照在每个人的身上,点着蜡烛,一家人在灯火中话家常。
  “勉哥儿,国子监小学元宵过了就得入学,有诵一大经和日书字二百的课业,你再不练练你的字,先生要是挞罚你,可别哭着来找我。”
  祝清和又往炉子里添了根炭火,语气稍重,后面又转为调笑。
  “晚间我陪着你一起练字和诵书。”
  随着祝清河话音刚落,陈欢紧接道:“灌个汤婆子,再拿个手炉,可别冻着手。”
  “岁岁的食店这两日就得开门了,你书铺忙完后,早点去,立春日打春牛可别忘了,我怕是当天去不了,你得去抢一块。”
  陈欢絮絮叨叨地念着。
  作为慈母,她总挂念着这个挂念着那个,临睡前,还得喊一声。
  “岁岁,你外翁给的吉贝重衾拿出来盖上,汤婆子也得放上,别给冻着。算了,还是我跟你去好了。”
  晚间风吹得更大,吹着窗前的树木,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事事顺利呀!
  菜的做法参考《山家清供》《中馈录》《宋宴》
  本文只写女主吃喝玩乐谈恋爱,(尴尬的感情线只会迟来,但不会缺席),不写极品和打脸食客还有雌竞。
  行文节奏缓慢又啰嗦,一个菜有的会从女主挑选食材开始写,但不会每次都这么写,会写如何做何如吃,以及吃的人感受。
  还有“的地得”的问题,知道很多看文的小伙伴很在意这个,上一本没有注意,所以新文改正了,但不保证每一个都能用对,有的真的没注意,还请见谅。
  这本书也考据了很多的书籍资料,但考据的不一定全面,有哪里出现错误欢迎指正。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呐,新年新气象,越过越好呀。
 
 
第2章 春饼
  立春日,院墙外早早就有人走动的声音。
  不过五更天,祝陈愿闭着眼睛摸索着穿上衣裳,贪恋着床上的余温,迟迟不肯下床。
  直到更鼓停歇,她才开门迎风出去,天黑的星子都还看得见,祝清和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祝陈愿打着哈欠和祝程勉并排往前走。
  后院的门吱呀作响,灯笼的光亮有限,三人半摸黑走在巷子中。
  “阿爹,上一年你好像没有抢到春牛。”
  巷里安静,徐徐的风声穿行而过,祝陈愿整张脸缩在帽子里,发出的声音也闷闷的。
  “前年我也没有抢到,哪里抢得过他们,还把鞋子给丢那了。”
  祝清和很是郁闷,想讨个好彩头可真难,年年都抢不到,还额外掉些东西。
  说起这种话题来,祝程勉的眼睛都瞪得很大,立马不犯困了,缠着祝清和再讲讲丢了鞋子他是怎么回去的。
  官府打春牛的地方在源安街的先农坛,离府衙很近,三人到得还算早,不过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围在坛前,顶着寒风交谈着。
  祝清和瞟到旁边有提瓶茶人,虽不知道他卖的是什么茶汤,不过半夜能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就已经算是不错。
  “那有卖茶的,我们去喝上一碗,也好过在这里干熬。”
  他率先上前,跟提瓶茶人攀谈。
  “老丈,你老卖的是什么茶?”
  老丈头发雪白,薄衣在身,都不哆嗦,声如洪钟。
  “是点汤,今日带来的有温木、桂花、香苏和橙汤。”
  最后除了温木,其余一人一种味道。
  卖茶老丈取下背上的竹筐,筐里安置了炭炉,茶瓶放在上面,从瓶身到内里都是滚烫的。
  他取出茶盏,将花果细粉倒入盏中,提起茶瓶注入热水,只等粉末融化。
  老丈将调好的橙汤递给祝陈愿,她赶紧接过,凉透的指尖碰上带着热意的茶盏,只觉得触手生温。
  她是喜欢喝茶点汤的,自己也会,但大晚上站在街头喝点汤,还是头一次。
  祝陈愿要的是橙汤,还没喝,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酸甜味道。
  入口,橙香最为明显,白梅肉的口感并不突出,甘草的甜腻被两味中和,白盐倒是没有吃出来。
  跟平时喝得倒不太一样,以前有人卖橙汤,总喜欢白盐多放点,六两的白盐能放成十两。点汤又酸又甜又咸,喝着不爽口,还觉得难以下咽。
  她捧着茶汤,小口慢品,祝程勉早早就一碗下肚,转头喝起第二碗。
  茶香四溢中,天色渐亮,周围行人也越发得多,吵嚷着。
  在闹哄哄的环境下,官府主事的官员终于出来,后面跟着穿青色衣裳的小吏,数十个扛着一头巨大的用绳捆好的土牛,头朝东放在府衙旁边的先农坛。
  涂成青色的牛头正对着先农坛,春牛一出来,旁的一直在叫嚷的民众也息了声,只等主事官到农坛祭拜。
  祝陈愿离得近,主事官的一举一动都能看清,他领着衙役在农坛前叩头,嘴里高喊着:“愿农神,佑我汴京四季平安,五谷丰登,来年风调雨顺,六畜兴旺。”
  说完,有百姓跟着一起大喊,“农神啊,佑我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祝程勉也跟着在那里起哄,嘴上胡乱说着几个吉利的词,根本和他们喊得融不到一块去,也不妨碍小孩子高兴得脸发红。
  “阿姐,这样来年就能风调雨顺吗?”
  祝程勉顶着红扑扑的脸蛋,转过头问祝陈愿,在他的心里,阿姐很是聪明。
  “信则有,不信则无。勉哥儿,世上很多事,靠得是念想。你瞧,他们多高兴。”
  祝陈愿明白,丰年靠得是天象和人,跟祭拜农神可没关系,不然各地也不会有旱灾、水灾出现。
  但一年开端,有个祈愿总是好的。
  祝程勉似懂非懂地点头。
  在他们说话间,主事官握着一根花绿缠枝的木杖,绕着土牛走一圈,春牛,牛头青绿,牛尾素白,两侧肚子一黑一红。
  他走到牛尾巴那里,用木杖鞭打牛屁股,连打三下,出口的话也一声比一声急促。
  “快去、快去,快去!”
  此做法寓意催牛下去耕田,谓之打春牛。
  一旁的祝清和在打完春牛后,掀了自己的帽子,塞到祝程勉怀里,用绳带绑紧自己的鞋袜衣衫,摩拳擦掌,只等着主事官一走,就上前去抢春牛。
  他瘦弱的体格在其他孔武有力的民众面前,被衬得跟鹌鹑一样,好似一屁股就能把他给击倒。
  “阿爹,要不我们现在回家,别抢算了。”
  祝陈愿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被旁人左右夹击,还灰头土脸地出来。
  “哪能说走就走,今日春牛我非得抢到不可。”
  祝清和坚定地发声,话说完,人就跟着跑出去,硬生生挤进抢春牛的队伍中,顿时尘烟四起,混乱中,数人举着木棒敲打春牛,发出轰隆一声,碎片四散。
  一窝蜂的人挤上去,薅尾巴、掰牛角、拽脑袋,还有蹲在地上捡漏的。
  尘埃四起中,祝清和高举起紧握的碎片,头发凌乱,袍子上都是脚印和灰尘,脸上一道道黑印,还高兴地冲到姐弟俩的面前。
  “今年总算被我抢着了”,他欣喜地说着,摊开掌心,给他们两个看他抢到得,是半截的牛角。
  祝陈愿将目光移到了祝清和的身上,替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三人走在回程路上,祝清和还念叨,“到时候,我就掰成两块,挂在你们两个房前,今年肯定不会再生病了。”
  春牛本来就是死物,是人们在它身上寄托了祈愿,想着抢到春牛身上的一块土,今年蚕桑农事会很顺利;土捏碎洒在屋子前后,还可以祛除毒虫;最重要的是,家里妻儿老小如果生病,认为用春牛土熬药,便可百病全消。
  好似抢到了一块土,今年万般事情都会顺遂。
  祝陈愿回头,抢到了春牛土的人欢喜,没有抢到得懊恼,但总归今年的打春牛活动,还是皆大欢喜。
  风雨顺时,谷稼成熟,一切有情,无病欢乐。
  愿今年是个好年景,她想着。
  …
  晌午后,祝程勉跟着祝陈愿来到位于鹤行街的食店,祝家食店的牌匾悬挂在上头,他还是能认出这四个字。
  别的食店酒楼早早就开门迎客,只有祝陈愿犯懒,总想着一拖再拖。
  一到大冷天她就真的不愿意动弹。
  春旗高挂在门檐上,陈欢一早做的,拿青缯编起来,旗上绣满了岁岁平安四个字。
  “阿姐,春旗上有你的乳名,岁岁,后面是平安,岁岁平安。”
  祝程勉仰着头,声调很高,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在她耳边不停念着,岁岁平安。
  “小祖宗,你可别念了,念得我耳朵疼。”
  她能不知道春旗上绣的是什么,是吉利话,也是一个母亲的心里话。
  以为说完能让祝程勉闭上他的嘴巴,结果他又在那里念起小祖宗来。
  “阿姐,你居然叫我小祖宗哎,小祖宗,小祖宗。”
  祝陈愿从袖子里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铁锁,还好店内早早请人来除尘,不然今天还得费力。
  “阿姐,你的食店今日要卖春饼吗?”
  祝程勉抬起头,指着她挂在门口的食牌,上面有春饼两字,歪着脑袋,口齿清晰地问她,不再纠结小祖宗这个词。
  他早早就知道,这个食店,是阿娘给阿姐置办的奁产,将来阿姐出嫁时要带走。所以他总是会说你的食店。
  “是呀,立春得吃春饼,待会儿,我和叶大娘择菜的时候,你在桌子上写几张大字。”
  祝陈愿不理会他耷拉下来的脸,自顾自拎着一兜子的东西进去,等到祝程勉进来后,半掩上门。
  春饼需要的菜蔬,她跟相熟的人家说好了,晚点就送来。
  食店进门走出屋檐,就是青砖石铺就的院子,只有石桌石凳,还附带一口井。
  后面才是食客吃饭的厅堂,祝陈愿放下东西,挽起宽大袖子,露出里面穿着的窄袖,边弄边跟祝程勉说话。
  “勉哥儿,你先自己坐这写大字,我得去里面看看和好的面,晚点叶大娘要是过来,你先请她坐坐。”
  她低着头,系上灰扑扑的格纹围布,才迈着轻巧的步伐走到堂屋里,打开两侧房门,迎面是几张摆放整齐的黑漆木桌椅。
  后面有张高出餐桌一截的账台,走过账台,掀开一旁的帘子,后头是楼梯,直上二楼的包间。
  祝陈愿绕过楼梯,径直打开后面厨房的大门。
  昨晚她和阿爹趁夜在这里先和好春饼要用得面,不然等午时再来,面发得不够好,做出来的春饼皮不够有韧劲。
  木盆里的面团顺滑柔软,却不成块,会黏手但不会滴落面水。
  祝陈愿瞧着就觉得今年的面团,比去年和的要好。
  “阿姐,叶大娘和送菜的一起来了。”
  厨房的门口探出个小脑袋,是祝程勉扒拉着门框,隔得远远地催祝陈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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