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祝辞说完,停顿片刻又道,“送些糕点来。”
计铎心中纳闷平日不爱吃甜食的二爷为何要让人送糕点来,面上赶紧应下。想起什么,又忽然压低声音,道:“二爷,徐氏那边院子似乎有些动静。”
祝辞淡嗯了声,“知道了。”
男人的声音中压着不适,计铎愣怔,不免担心道:“您情况可还好?不若……”虽然要装个样子给徐氏看,二爷却当真吃了那送来的白玉糕,虽说他们跟随二爷这么久,知道二爷做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可……
“不妨事,下去吧,让赴白继续盯着。”
那声音温和,却不容置喙,计铎恭敬地拱了拱手,“是。”
屋门在吱呀声中慢慢关上,祝辞迈步往里走。
支摘窗半阖着,屋中光线很暗,此时,床榻那处却传来细微的动静,他步伐一顿,搁下手中正要点起的烛火,抬眼看过去。
“娘,不要丢下念念……”
极轻极小的啜泣,轻颤着,带着独有的柔软音色,从拔步床隐约传过来。
祝辞慢慢走到床榻边。
被褥中那道娇小身影睡得很不安分,半边被褥都被她拨到了里侧,也不知是怎么睡的,衣裳凌乱,隐约露出里头的藕荷色小衣,她却反倒毫无察觉,冷得身子都在颤。
如今虽才是十月初,可夜间却有些凉。
祝辞目光下落,漆黑眼眸凝在那半弯细腻纤细的肩颈,眼底剪影深深。
半晌,他在床边坐下,手臂越过那沉睡的身影,去拿被她胡乱推到里面的被褥,要给她盖上。
可他的手才将被褥重新盖到她身上,下一刻,他便被抱住了。
那沉沉睡着的娇小身影似是冷得过了,察觉到靠近的热源,一双皓白的手臂便立刻缠了上来,贴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了热度,她身体轻颤才慢慢平息,语气也平缓下来,只是声音仍带着间断的哽咽,“不要,丢下,念念……”
祝辞动作猛地一停。
环在身上的手臂柔弱无骨,如同寻求安全感的小兽,轻轻地蹭着他。
窗外的月色透过半开的支摘窗照进来,隐约照亮了半边床榻。
身上抱着的柔软身影极不安分,越靠越近,原本只是半抱着,却还觉得这姿势睡着不太舒服,紧接着,竟更为放肆地缠了上来。
那股若有似无的女儿馨香萦绕不去,与这屋中的幽淡的沉水香夹杂在一起,透出难以诉说的意味,男人呼吸渐沉,洒落一地的月色折射洒在拔步床架,映出他眼底越来越重的浓色,却又被压下。
祝辞哑着嗓音,低声道,“好,不丢下念念。”
听了这话,那抽噎的身影才似安下心,慢慢放松下去,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轻缓。
祝辞垂下眼,凝视那柔顺伏在他腿上睡去的身影,她闭着眼睛,仿佛得到了十足的安全感,蜷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滴小小的泪,脸颊清艳又柔软,唇瓣柔嫩,似水潋滟,只是那唇上的口脂早已在方才被胡乱蹭了出去。
男人深暗的目光在她唇边停留许久,终于伸出手,指腹缓慢地擦去她唇边蹭出去的嫣红痕迹。
*
柔兰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早上是自然醒过来的。
她小小地唔了声,皱眉睁开眼睛,却看到头顶雕花龙纹的紫檀木床架。
那花纹精致,虽不华丽,却依旧可以看出奢华之气。她愣怔半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是哪儿,忽的慌了,忙翻身坐起。见自己居然躺在二爷床榻上,二爷还不见了踪影,霎时间脸色都白了。
所幸身上的衣裳虽被她睡得有些乱,却能看出是完整的,柔兰略安心,下了床榻,四处看着往外走,声音里带着无措,“二爷?”
她才走出屏风,便看到不远处那道萧疏温雅的身影靠在藤椅上,正垂着眼,淡淡翻阅手中书卷。
外面天色已然亮了,一眼便知时辰不早。
柔兰紧紧咬唇,语气轻颤,“二爷……”哪有她这样做主子丫鬟的,不仅睡了主子床榻,主子醒了,伺候人的丫鬟却还睡着,更何况她如今还是在二爷屋里。
这下完了。
嬷嬷曾嘱咐的规矩,她每一样都犯了大忌。
祝辞抬眼时,便见小姑娘无措地站在不远处,压根不敢抬头看他一眼,两只手攥着,眼眶一圈都红了,泪珠子摇摇欲坠。他的视线往下,便见小姑娘只穿着白袜,竟是急急奔出来,连鞋子都忘了穿。
“地上凉,先穿上鞋子。”他低声道。
柔兰听见这句话,怔了怔,抬起泪花迷蒙的眼看去,男人面上并没有责怪之意,语气虽低,却仍是温和的。
她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一烧,忙转身回去。
等到将自己拾掇清楚了,柔兰这才小步出去,走到祝辞身边,犹豫好半晌,才怯声道,“二、二爷,昨夜……”
她说到这儿,便磕磕绊绊再说不下去了,祝辞轻笑一声,道:“我倒不知,你睡得那样。”
昨夜他当真是被她缠得离不开,先不说他那时花了多大的意志才将她拉开,就说之后帮她盖了不下三次的被褥,就已让他无奈。
柔兰只觉得脸上更烧,唇瓣咬出印子。
她睡时确实不安分,尤其爱折腾被子,自小便这样,母亲以前偶尔夜里去她房里,总见她踢被子,为此也斥责过她数次,可还是改不了。
见她不知所措地站着,祝辞低咳了声,似有些不适,声音仍含笑,“去给我倒杯茶吧。”
柔兰愣怔抬眼看他。
看二爷、二爷的意思,是没有责怪她?
明白过来,柔兰心中略安,见祝辞脸色不大好,想起他如今仍是病着,急忙去到桌边倒了茶,端过去。
见祝辞接过杯盏浅饮一口,她乖乖站在旁边,见祝辞今日脸色较昨日好了些,心下略安定。
只是这时,她余光掠过,忽然注意到男人月白里衣上一抹淡淡红痕。
那一抹红痕并不规整,像是胡乱中蹭上去的,痕迹暧|昧,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么。
那一刹那,柔兰心跳都停了,忘记了避讳,澄澈的眼微睁大。
她方才洗漱时,便注意到自己唇上的口脂几乎没了,她原以为是自己昨日白日里不小心蹭到了哪里,便没有太过在意。
可现下看到祝辞衣襟上的红痕……
柔兰呼吸都停了。
昨夜她做了噩梦,她记得的。她迷蒙哭泣中,似是有人靠近她,带着足够的安全感。她那时以为仍在梦中,便毫无顾忌地亲近了那人,本以为是梦,可如今……
光是想到这一点,柔兰心中便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二爷那样温雅矜贵的人,她竟,她竟亵渎了二爷么。
祝辞将杯盏放回案几,见面前的小姑娘懊恼地红了眼眶,盯着自己的衣裳。他反应过来,扫了衣裳一眼,声音带起薄薄的笑,“不妨事。”
“你若介意,衣裳换了便是。”
见祝辞笑望着她,柔兰微怔,抽噎了下鼻子,轻声道,“是。”她虽然并不敢说什么,可这是她闯的祸,二爷不计较已是很好,况且那痕迹留着,也容易让旁人见了多想。
柔兰在祝辞含笑的目光中逃似的跑回去,又拿了干净衣裳回来。
有了昨日伺候换衣的经验,她这一次虽然仍赧然,却已比昨日好多了。
察觉到身前男人的视线一直凝在她身上,柔兰不敢抬头,只咬着唇,匆匆整理他身上重新换上的衣裳。
就在她认真捣鼓衣裳上的系带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有人闯进来了。
第11章 娇滴滴
院子里只有一个计铎守着,阻挡不住来人。
柔兰手中还攥着那衣裳的系带,耳边听到声音,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纤白指尖轻轻颤着。祝辞却没什么波澜,唇边弧度不变。
他垂眼看向她,低道了句,“没事。”
脚步声来势汹汹,屋门猛地被推开,明亮光线霎时倾泻进来,照亮了里头的情景。
站在旁边的计铎沉着脸,怒视那些人,“二爷还病着,你们就这样闯进来?”
那领头带着几个人闯进来的,居然是个娇丽的丫鬟,而柔兰还恰巧认得。
是她们刚到祝府听邬嬷嬷教导那一日,被邬嬷嬷带去徐氏院子里的婵云。
不过几日不见,婵云在徐氏院子里似乎待得很好,换了高等丫鬟的服制,发间插了一柄缠枝簪,俨然是升了地位的模样。
婵云原本不管不顾,口中正对计铎冷笑说道,“二爷病着,徐夫人吩咐奴婢过来探望,你拦着是什么意……”
等到推门进来,一扭头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婵云话音一顿,登时皱起眉头,难以置信。
二爷身边站着的那个女子——
一袭渺青衣袍的男人侧身站着,身量颀长笔挺,侧脸如玉俊美。
听见声音,他眼皮略抬,朝门口看了过来。
婵云原本因借着徐氏的风头,丝毫不惧,此时忽的被男人眼风一扫,背后陡然升起凉意,原本的气势也弱了,“二、二爷……”
婵云眼神闪烁,低下头去,心中却又生出遗憾与不甘。
她进祝府之后,还从没见过二爷,她在徐氏院子里待着出不去,只听其他丫鬟说二爷俊朗,在永州都是出了名的,可她还不以为意,如今见到才惊为天人。二爷的模样,她当真是再没见过能同他媲美的了。
婵云忽的掀起眼皮,看向男人身旁的柔兰,眼底嫉妒一闪而过。
祝府里都传遍了,二爷近日病了,从府里挑了个丫鬟进院子伺候,没想到居然是她!想当初那么多丫鬟,只独独她一个进了徐二夫人的院子,还在沾沾自喜着,没想到这个狐媚子竟有机会能进二爷的院子!
不过听其他人说,也只是暂时这一阵子罢了,等到二爷病好,这个狐媚子也是要走的。
想到这儿,婵云心中才稍觉快慰。
她在男人不带温度的视线中,强撑着扬起笑,声音较方才娇了许多,福身道,“奴婢婵云,替徐夫人来问候二爷,二爷如今还在病中,身体可还好?”
祝辞没有理会她,在藤椅上坐下,靠上椅背。
他唇边噙着微笑,看向婵云,“徐二夫人,就是这样派你来问候我的?”
这句话中,徐二夫人的二字,他刻意加重了音。
也许丫鬟小厮是为了避讳他,才免去了徐氏称呼里的二字。可什么时候,二房老爷的夫人,也能称夫人了?
祝衫尚且还要被称为二老爷,她徐氏凭什么被称夫人,而不冠二字?
婵云听懂了这句话,背后升起森森凉意。
她作为高等丫鬟,进祝府这么些日子,从前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二爷是大房的人,虽然如今大老爷和大夫人都已不在世,可依照规矩,二夫人徐氏确实是没有资格称为夫人,仍是要称徐二夫人的。
门外跟着的其他丫鬟小厮都互相看了看,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婵云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始终是徐氏□□的人,很快笑道,“方才是奴婢失礼,求二爷饶恕。奴婢此次前来,是徐二夫人担心二爷,才让奴婢过来探望。二爷此次病了,可看过大夫?情况可还好?”
说话间,婵云眼波流转,媚态的眼睛自下而上抬起,小心翼翼打量着不远处的男人。
可没料到祝辞并不给面子,手持起杯盏,淡淡道,“我很好。计铎,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