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带着援兵,势如破竹,一路杀了过来,到了众人面前,士兵们哭诉道:“将军!您可算来了!”
莫寒扶起众人,忙道:“只剩下你们了吗?白校尉呢?”
一个小兵泪流满面,道:“将军!白校尉被西夷秃子逼下了山崖!如今生死未卜!”
其他人都难过地低下了头。
这山崖如此之高,只怕白校尉凶多吉少。
莫寒道:“带我去看看。”
莫寒在山崖边看了看地形,扬声道:“拿绳索来!”
副将一听,顿时慌了神,道:“将军,您要做什么?”
莫寒道:“白副将滚下去时,尚未气绝,我去找找,说不定还有救。”
“将军可万万不能涉险!这山崖之下,说不清什么情景!”
“将军千金之躯,让末将去罢!”
“不不,让小人去!小人命贱,不值钱的……”
莫寒回过头,看了众人一眼,道:“你们胡说些什么?众生平等,谁又比谁高贵,谁又比谁轻贱呢?”
“这山坳是军事要地,你们能守这么久,已经十分难得,个个都是我莫家军的好儿郎!白校尉滚下山崖,若他活着,我必将他救回来,若不幸遇难,也应当有个体面的安身之处。”
众人听了,神色动容。
莫寒果断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拿绳索来!”
众人不敢再反对,便只得备了绳子,环在他的腰间。
几名士兵拉着绳索,一点一点将他放下山崖。
莫寒在山崖底下,找了整整一日,才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白辉。
白辉醒来之后,得知莫寒冒着生命危险,亲自下山营救,顿时感激涕零。
他的伤稍微好些,便来到了莫寒的军帐之中。
白辉郑重跪地,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白辉此生,任凭将军驱使!”
莫寒俯身,将他扶起,道:“都是自家兄弟,谈什么报恩。”
顿了顿,莫寒笑道:“与其报恩,不如报国……咱们齐心协力,将西夷赶出大旻,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白辉听了,深受震动,他抬手起誓,道:“我白辉发誓!此生定当效忠将军,以身报国,死而后已!”
莫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
此刻,白辉面色复杂,眼神变幻莫测。
他喃喃道:“是啊,我要效忠将军,以身报国……”
白辉抬眸,迎上莫寒的目光,冷郁开口:“我负伤太多,已经不宜再上战场……所以在将军的举荐下,我便来了这长平州。”
“这长平州虽然在京城旁边,可却穷得叮当响……为什么呢?”白辉自问自答:“因为官官相护,贪污成性,所以百姓才苦不堪言。”
“我为了补上前任知府留下的窟窿,就算掏光了家底,还是不够……我兢兢业业,好不容易熬成了有口皆碑的知府,可却遭人红眼,迟迟不允我升迁。”
顿了顿,白辉看向莫寒,道:“你是莫家人罢?你兴许不知道……去年正值稽查,我年年是‘优’,本来有机会升上巡抚,可惜啊……莫将军突然遇难,我的升迁之路,便也断送了。”
莫寒凝视他:“将军遇难,与你的升迁有什么关联?武将文臣并不相交。”
白辉冷笑一声,道:“那帮狗东西,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货色,原本我勤恳踏实,事事办得好,他们虽然不喜我,却也知道我是将军力荐之人,不敢为难于我。”
“当他们知道将军不在了,便褫夺了我上升的机会,硬生生将自己的党羽扶了上去!这口气,叫我如何咽得下去!?”
白辉说着,面色更加阴郁。
“除了将军,没人值得我效忠!若说报国,就更可笑了,如今这是什么国?什么朝廷?乌烟瘴气,肮脏无比!”
“只有往上爬……爬到权利的顶端,才能改变这一切!”
白辉眼神几近疯狂,有着超乎常人的执拗。
莫寒沉着眼看他,道:“满地污浊,你便要同流合污吗?满口仁义道德,却将那么多孩子置于险境,你不过是在为自己的争权夺利找借口罢了!”
“你胡说!”白辉低吼道,险些撞上了莫寒的长剑。
他恨声道:“待我成了京官,我定要肃清朝堂,一洗不正之风!我……”
他越说越激动,莫寒压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句道:“你踩着别人的尸体上去,又信誓旦旦地要拯救世人……岂不是自欺欺人么?”
白辉面色一僵,似有所悟。
莫寒看着他的眼睛,道:“白辉……别忘了,你欠天下一条命。”
第119章 斗殴。
衙门的书房里, 时间仿佛停滞了。
白辉沉默了很久,忽然大笑起来。
白辉道:“我这条命,确实是欠了将军……你既然是莫家人, 这份情你要讨,我可以还你。”
四目相对, 莫寒收了长剑。
他了解白辉, 他既然答应了,便一定会做到。
顿了顿, 白辉又道;“现如今,镇国将军府已经落入如此境地,长平州之事与你们毫无关联,你们何必要管?”
莫寒答道:“你如今这做派,早已与镇国将军府背道而驰,又何须过问我们的境况?”
白辉凝视莫寒一瞬, 神情复杂, 道:“我曾经以将军为榜样, 可忠勇如他, 最终也逃不过马革裹尸的下场……我不禁好奇, 你们镇国将军府一门忠烈, 儿郎世代开疆扩土, 保家卫国……可无一善终。京城之中,庙堂之上, 身居高位、名利双收的,都是那些贪生怕死、溜须拍马的小人!你们就不觉得冤么?”
莫寒看着白辉的眼睛, 白辉眼中既有不屑, 又有不解, 难见清明。
莫寒冷声道:“身居高位、名利双收……从来不是我莫家所求, 也不屑于与人对比。”
白辉微微一怔。
莫寒一字一句道:“我们要的,不过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若大旻能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那我莫家的牺牲,便有意义。”
白辉一目不错地看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来,可终究没有找到。
莫寒看向白辉,沉声道:“白大人入朝多年,我相信你最初也有一颗赤子之心……但这世间纷乱,人心不古,稍有不慎,便会随波逐流,迷失方向。”
“白大人或许觉得,今日囚禁几个孩子,没有害人性命……并没什么大错,但来日,你难保不会变本加厉。”
“今日,你为了稽查,可以囚禁他们,若你真的得了巡抚之位,日后会树敌更多,更招人眼红……难保不会有人,将此事挖出来。届时,白大人打算怎么办?一百多个孩子,全部灭口么?”
白辉面色微顿。
他之前只想着稽查之事,却无暇想得更加长远。
莫寒凝视白辉,道:“人若不控制贪欲,便会被贪欲所控制,给自己找更多的机会和借口……最终,一败涂地。”
白辉心头一沉,陡然清醒过来。
他入仕之初,确实是盼着能有一番大作为。
可现实的情况,狠狠打击了他的自尊。
为了证明自己,他逐渐降低了底线……竟然连自己都无知无觉,被眼前人一说,他才醍醐灌醒,惊觉自己竟越走越错。
白辉抬起头看向莫寒,他总觉得眼前这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辉喃喃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莫寒道:“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白辉沉吟片刻,道:“不知为何,见到阁下,我竟一瞬间想起了将军……若将军还在,我恐怕不会走上这条路。”
白辉说着,神情有些落寞。
白辉到底是个想实现抱负的普通人,他希望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中,能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却不曾想,被这漩涡卷着,最终成了自己都厌恶的人。
莫寒见他面有困顿,沉声道:“你如今走到这一步,自己有错,世道也有错,但亡羊补牢,时机未晚……你可以好好安抚、照顾那些孩子,去弥补这半年犯下的罪行。”
白辉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莫寒深深看了他一眼,遂转身离开。
白辉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最终,唤来了师爷。
“将那些收押的孩子,送到城郊的山村里,好好安顿罢。”
师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白大人!那些孩童口无遮拦,万一……”
白辉沉默了片刻,道:“若是我该受的,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
莫寒大步离开府衙。
白辉原本是他的得力助手,可如今也物是人非。
莫寒无声前行。
自他诈死之后,一直在查南疆的案子,其中牵扯出了不少未曾料想到的人和事,令人出乎意料。
这世间的诱惑太多,能秉持本心的人,实在太少。
日光耀目,散落在他的肩头,这条路,就算只有一个人,他也要继续走下去。
“孟师父。”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莫寒抬眸看去——
路口处,立着一个清丽的身影。
沈映月一袭淡紫衣裙,云鬓高挽,气质出尘。
莫寒微微一顿,快步走了过去。
沈映月淡淡一笑:“你果真在这里。”
莫寒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低声问道:“夫人怎么来了?”
沈映月见他情绪似有些低沉,笑道:“我怕孟师父带着银子跑了。”
莫寒愣了下,勾起唇角笑了笑。
就算沈映月不说,他也明白。
她是担心他一个人被白辉控制,特来接应的。
莫寒道:“夫人放心,银子已经还给白辉了……他也已经答应,会好好照料那些孩子。”
沈映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孟师父是如何劝解他的?”
莫寒沉吟片刻,答道:“用银子砸的。”
沈映月笑了笑,既然他不想说,她便不再问了。
莫寒问:“夫人过来……莫大人同意了?”
莫寒了解莫衡的脾气,想必是不允沈映月过来的。
沈映月淡定开口:“不同意。”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道:“却也没有办法。”
这说法倒是有些无赖。
两人静静往前走,松青和松柏跟在后面,为两人牵马。
莫寒侧目,看向沈映月。
她笑容清浅,令人如沐春风,倒是将他心中那点儿阴霾,全部都吹散了。
-
沈映月和莫衡离开镇国将军府之后,莫莹莹也没有闲着。
她每日都去京郊守备军,带着丁字营的队长和士兵们操练。
傍晚时分,校场已经没人了,但丁字营的队长们,仍然在联系挥刀。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
莫莹莹手持长鞭,在众人面前踱步。
众人紧握兵器,莫莹莹每数一声,他们便要挥一次。
黑子还算有些功底,尚能咬牙坚持。
但鲁四身形肥胖,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最惨的要属单洪洪,他一向娇生惯养,又手无缚鸡之力,能拿起武器便已经不易了,如今挥一下刀,便要嘤嘤地哼一声。
莫莹莹还在数着:“九十八、九十九、九十一、九十二……”
单洪洪差点儿崩溃了,道:“莫校尉,您这般数法,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莫莹莹淡定开口:“别打岔!我都忘了数到多少了!好像是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
鲁四恨恨瞪了单洪洪一眼:“好端端地开什么口?”
单洪洪欲哭无泪。
自从莫莹莹将黑子打趴下之后,众人便怕了她,当着面儿毕恭毕敬,暗地里叫她“母老虎”。
如今这般程度的训练,就算是甲字营的士兵,也未必吃得消。
一日下来,众人早就腰酸背痛,叫苦不迭了。
莫莹莹见众人几乎到了极限,便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罢。”
众人一听,终于松了一口气。
鲁四累得一下瘫坐到了地上,而单洪洪则扶着兵器架休息,黑子勉强能站稳,却也是满头大汗。
其他几人更不必说了,一个个就地坐下,大口喘息。
莫莹莹扫了他们一眼,道:“给你们半个时辰沐浴和休息,入夜之后,来校场集合。”
众人大惊:“晚上还要操练吗!?”
莫莹莹抬眸,凉凉开口:“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毕竟谁也不想挨打。
众人训练了一日,一身臭汗,便争相恐后地去澡堂沐浴。
鲁四一边搓着背,一边“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黑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鬼叫什么?”
鲁四叹了口气,道:“自从这莫校尉来了之后,真是没有过过一日舒坦日子!我的腰疼死了!”
单洪洪掩唇笑了笑,道:“你哪儿有腰?”
众人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