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龄不禁有些心疼，女孩看样子也不过同莹儿一般大的年纪罢了。
见女孩依旧不清醒，唐龄有些捉急，这才记起来找郎中，她忙招呼身旁看热闹的下人们，闻言有丫鬟反应快地已经跑远了，又有婆子抱过了女孩准备回屋。
人群后侧那幽深高大的假山里昏黑莫测，有几道洁白的月光斜斜倾泄如潺潺流水般自山顶高处跌落。
看婆子把女孩抱回寝房，唐龄这才记起来刚刚一晃而过的男人，夜色深沉，她没有看清那人的样貌，可凭着身形也可知，应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自己下水救人这段时间那人定是跑远了，身上湿透的里衣外衣被夜风吹过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唐龄打了个喷嚏，忙回了自己的房内。
次日一大早，二小姐落水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府中，丫鬟婆子议论纷纷，漫天的流言蜚语瞬间传播开来，唐龄也隐约听见些灵异索命的传言来。
唐龄没听清，也浑不在意。
“青烟，想什么呢？”
唐龄远远就瞧见青烟倚在厨房门前出神发呆，听见唐龄的话竟是被吓得一个激灵，青烟惊魂未定忙扯了个笑，而后揶揄道：“今日夫人虽说了不用你做早饭，可你这也太晚了些。”
昨日落水，知府夫人得知后叫唐龄多歇息一会，早饭便不必准备了，于是她今日一早起来觉得头部有些胀疼，这才睡了个回笼觉，待到巳时悠悠转醒。
此刻听了青烟的话，唐龄不禁又回忆起了心头的几分疑惑，昨日救起来那女孩后她才知，这徐知府原来有两个女儿。
一个是今年与唐龄同岁的大小姐徐若芩，是徐知府病重已逝的发妻所生，另一个便是唐龄救起来的二小姐徐若芸，是现在续弦的徐夫人的骨肉。
凭着原身的记忆和这两日在府内的了解，唐龄一直只知徐大小姐，倒是第一次听说这府上还有个年纪小的二小姐。
还有昨日那似是推了二小姐落水后逃跑的歹人……
片片浓云般厚重的疑虑重重压在心头，唐龄面上只得盈盈一笑，暂时不去思考，她拿着几棵新鲜摘下的硕大的翠绿色荷叶进了厨房。
昨日她坐在荷塘边发呆时，便始终思量着今日该做些什么饭菜，谁知落了次水竟叫她灵光一闪，瞬间想到了这应时节的亭亭碧绿的荷叶来。
将用各色调味料腌制好的小块鸡腿肉同香菇条、瑶柱丝和新鲜虾仁一同炒干水分、煸出香味，再加入料汁后焖煮至缓缓收了浓郁咸香的汤水。
摘下不久的大片圆润荷叶被去蒂剪成扇形，用开水烫一下使其变得柔软，先在顶面铺一层微咸口的糯米饭，再加上焖煮好的配菜，最后再一次盖满一层糯米，使得这粒粒晶莹剔透的米粒将缤纷鲜美的配菜完完全全包裹囊括起来。
唐龄还放入了一颗熟板栗，这番工作做好后，硕大的朵朵荷叶在唐龄纤细麻利的指尖被卷好，各个整齐码放入竹蒸屉中。
丝丝缕缕溢出的蒸汽带着不可忽视的鲜味与香味钻进鼻腔。
青烟便候在一旁帮唐龄煽火，神色期待。
见状唐龄垂眸看向守在灶旁的青烟，似是不在意地发问：“青烟，我怎么昨日才听起来旁人说，这府内还有个二小姐？”
“……”
闻言，青烟握着芭蕉罗扇摇晃的纤手一顿，片刻后女孩又恢复了往日随意的神情，她简单解释道：“二小姐不受老爷的宠。”
虽说这话很直接，但依旧没法解决唐龄心底的疑虑，就算再不受徐知府的宠，可那毕竟是徐夫人的亲生骨肉……
怎会淡出众人的视线至此。
见青烟不愿多说，唐龄也不再张口问，只是看时辰差不多后，抬手打开了上层的笼屉盖子。
用筷子拨开莲叶糯米饭，丰腴饱满的内里馅料和直截了当的清香裹着泛白的热汽幽幽扑面而来，里头层层叠叠是各色缤纷配料，看起来便叫人欣喜。
荷叶香完全沁入软糯的米粒中，质朴的味道回味悠长，糯米软糯可口，不同于以往的香甜，今日的糯米饭更多的是油润咸香，鸡肉肉质软烂，再加上那鲜嫩爽口的香菇、虾仁、瑶柱，满口馥郁香气四溢于唇舌间绽放，熟板栗咬碎后却是减了一分油腻感。
几样不相干的食材因一炒一蒸，口味杂糅相互交汇。
盛夏莲叶当季，一份荷叶糯米鸡似是将唐龄记忆中整个清热的夏季都包涵于此。
将午食送至徐夫人处后，在人意料之外的是，这饭菜却剩了大半……
看着碧柳几乎完完整整送回厨房的荷叶糯米鸡，唐龄心思幽幽沉到了刺骨冰窖里，她语调急促，忙问：“今日这荷叶糯米鸡……不合夫人胃口？”
话音一落，碧柳只是温柔地摇摇头，柔声安慰唐龄道：“夫人今日有心事，胃口又差了一些，与唐姑娘的厨艺无关。”
唐龄听了这话才算放下心来，她向离去的碧柳道了声谢，也算是暗自思量清楚了这事情。
听闻昨日徐若芸被自己救上来后，至今仍旧昏迷不醒，当是徐夫人担忧自己亲生女儿的安危罢。
这样想着，唐龄也算是了然，哪里会有母亲不疼爱自己的亲生骨肉的。
唐龄敛了心思，只好将这荷叶糯米饭分发给了厨房打杂的众小厮丫鬟手上，又开始思量今夜的晚餐了。
……
在卧房内，夫人却是身侧无人侍候，她面庞苍白、神色焦虑、眼神空洞地呆坐于窗前，全然不如昨日的精致华贵模样。
徐夫人纤长细腻的指尖轻颤，一遍遍抚着桌上那双精美的虎头鞋，眼角竟是落了几滴滚热的泪珠，她口中始终喃喃重复几个字，却是轻到散尽于风里、无人能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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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来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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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很小，所以说二小姐暗恋白老板的！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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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感谢的budo小可爱~谢谢灌溉~
第25章 熟人的仇恨
接连几日，知府夫人的胃口都不大好，唐龄更是绞尽脑汁去思考该做些什么美食，日日除了吃饭睡觉，脑子里想的都是各色各样的食谱。
八月烈日当头，唐龄以手做扇扇风，于荷塘附近的凉亭附近闲逛，唐龄这几日可算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不过知府夫人的心中郁结怕不是自己做两顿美食可解的……
脚步轻缓，唐龄思考着接下来的一日三餐该如何是好。
“前些日子我已经照着你说的做了，小姐，所以我的事……”
一道似有若无的隐约男声传来，唐龄轻盈的脚步一顿，侧眸看向那假山内的隐蔽的拐角。
“可她现在还是安然无恙，办不完事情我可不会帮你……”
这是一道空灵尖锐音调稍高的少女声线，唐龄忙轻手轻脚靠在假山另一侧，细细分辨着这一男一女断断续续的话语。
“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有人救她我也没想到……”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的是结果……你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推了二小姐的是你可不是我，更何况你别忘了……”
“不是……”男人辩驳的声音有些犹豫紧张，他又压低了音量叫唐龄听得不甚真切。
“你知道就好，不论怎样我都是徐府上的大小姐，只有我能帮你。”
少女轻灵的话音一落，唐龄心头一惊，这女声是徐府大小姐徐若芩？
唐龄稍显震惊的呼吸变得急促粗重，听二人这话，二小姐的落水怕也是徐若芩派人去做的。
人心险恶，同父异母的姐妹竟也能手足相残……唐龄深吸了一口气，又回想起那落水的女孩恬静的五官与挣扎的动作。
后头还有几句叫人难以发觉的话音翩翩散开，在炎热的夏末转瞬即被热浪蒸发干净，唐龄却深深陷进了这份吃惊中。
她只知古代宫内勾心斗角可害人性命，却不知像这种市官知府府中，情况也是这般如此。
唐龄心情压抑愁闷，在注意到徐若芩走出假山后竟是没时间躲避了，徐若芩更是一眼便看到了唐龄的所在。
“你是？”
少女的相貌妩媚可人，清丽的眉目间满是不好惹的大小姐气质，她警惕地眯了眯眼，从上至下扫视了一遍唐龄，转瞬神色间又是不屑和诧异。
见状唐龄心虚地扯了个笑，谦卑躬身行了个不大标准的礼，声音清和平淡，全然不如刚刚的慌张失措：“回小姐，我是前几日府内新来的厨娘。”
闻言徐若芩若有所思，半晌后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啊，我记起来了……是夫人招的你吧？”
唐龄颔首应了一声。
却不曾想下一秒，徐若芩冷哼，神色比方才更显不屑和厌恶，她双手环胸，眼神中尽是富家千金的骄纵倨傲，睨了唐龄一眼后缓缓吐槽：“一大把年纪，倒是个娇贵事多的，还单请一个厨娘，我看府里都快容不下她了……”
大小姐这话出口，唐龄不敢应答更不敢反驳，只是垂眸听着罢了。
“听说你在静阳开了个食肆，生意还挺红火的？”见唐龄不回应，徐若芩便扬起娇小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睥睨微微弓身的唐龄，语调高扬。
“不敢，生意还算可以。”
唐龄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一颗跳跃的心早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依旧恭恭敬敬地敛了一双灵动的墨色眸子，耀眼的阳光落于纤长浓密的眼睫，拓下的小片阴翳恰巧藏匿了唐龄眼眸底部的慌张不安情绪。
似是被唐龄这副恭敬顺从的态度取悦，徐若芩原本高傲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她指尖搭在纤瘦的小臂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沉默片刻后她缓声询问：“你都给她做过什么美食了？”
“只是些酸口开胃的食物罢了，现在夏季，夫人食欲不大好。”
唐龄一五一十地答了，依旧没有抬眸去看徐若芩的神情，于是她自然不知，那少女原本玩味的目光中在听清了回答后蓦然多了一丝精明和诧异，她深思片刻后紧紧抿起了唇瓣，微眯起双眼去看颔首的唐龄。
二人于烈日天下沉默半晌后，唐龄的额角都有些发烫灼人，她率先开口，“小姐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厨房了……”
“……”
“嗯……”徐若芩神色淡然，她应了一句：“你先退下吧。”
听见徐若芩果断的应答，唐龄算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朝厨房走去时，才将紧张的心思彻底放下。
可她不知，转身离去后不久，藏匿于假山后头的灰色衫子青年才缓缓现身。
男子身材高大，长相质朴端正，却在右额角有婴儿拳头一般大的一块疤痕，右眼更是横跨着一道不短的骇人疤痕，右眸眼球干瘪萎缩，许是瞎了。
他仅剩的左眼眼底含着惊讶，紧盯着唐龄远去的悠悠背影，不过少顷后那诧异便转为了滔天的嫌恶与恨意，他垂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竟是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几声响。
“怎么？你认识？”徐若芩在一旁把男子神情举动的变化看在眼底，语气不禁带了一丝好奇。
“……”
男子没有应答，却在听见徐若芩的问句后瞬间转了态度，一反之前的犹豫和不安，而是十分果断肯定地垂头请求道：“徐小姐，你说的我都可以做，只是有一个要求……”
徐若芩神色玩味好奇，她轻挑眉梢：“说吧。”
四周气氛一派死寂，男子缓缓伸手覆上自己前些日子骤然变得不可视物的右眼，无边际的恨意汹涌溢出蔓延，似是无声无形笼了他的周身，徐若芩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唐龄的方向……
搞垮她。
男子说。
第26章 松茸排骨饭
偷听了旁人讲话还被抓住，唐龄心里再强大，也会觉得胆战心惊。
更何况自己正在知府府上做事，只是个身份再渺小不过的厨娘罢了，而徐若芩可是府上的大小姐……
在这几日旁人口中絮絮叨叨的日常八卦中，唐龄也知晓这徐若芩是最嚣张跋扈的，若是她想要了自己的性命又未尝不可能。
唐龄顺了顺惊魂未定的心思，步伐疲惫、一步一顿地朝厨房走去。
“怎么才回来？”
青烟正守着面前那一小竹筐发呆，见唐龄跨了门进来便抬起一双懒洋洋的眸子去看。
唐龄只是自顾自地意图绕过青烟坐着的小小一团，她没有提起徐若芩的事情，只是说自己出门散心。
“哦……”青烟的心思本就不在此，此刻见唐龄兴致缺缺便抿了抿唇也不再多问，只是一把拽住唐龄飘扬轻盈的裙摆，叫住她。
“你看看这个……碧柳送来的。”
唐龄本心不在焉，此刻被青烟猛地叫住才算回过神，她垂眸去看地上摆着那一个精致的小竹筐，里面赫然是新鲜菌子，还是特别奢侈的品类。
是松茸。
见状唐龄转了个方向，微微俯身捏起一个来看，新鲜的松茸刚刚摘下来不久，菌身还带着微润潮湿的泥土脏污，菌子鲜嫩饱满个头也喜人，一看便能看出来昂贵价格。
“碧柳说什么了……”唐龄扯了个凳子坐在青烟的对面，一个个检查过那松茸，约莫有二十几个的样子，个个大且新鲜，竟还是未开伞的，当真稀奇名贵。
唐龄暗忖，不愧是徐府，有够阔气。
“碧柳姐姐说，这菌子是今日有人送来府上的，珍稀得很，便叫你做些新鲜的花样给夫人尝尝。”
青烟有些好奇地扫过唐龄出神的面庞，这松茸他们徐府上自然不少见，每年六月到九月松茸盛产时都会得那么几批来食用，大多都是用来炖了汤，青烟也有幸尝过一次剩下的松茸鸡汤。
那汤底虽凉了，味道却当真浓郁可口，远优于一般菌子的鲜美，叫人久久意犹未尽。
可此时的青烟比起回忆以往的美味，却更好奇唐龄的做法是如何。
唐龄听了青烟的话后也是陷入了沉思。
“做些什么？”
唐龄喃喃出声，这知府夫人新出的难题叫她暂时忘却了刚刚由于徐若芩带来的苦闷，她以左手撑腮，右手指尖捏着那松茸转动着看来看去……
物以稀为贵，松茸就是其中之一，不仅是因为松茸产地少营养价值丰富，更是因为它难以保存且不能人工繁殖，被称为“菌中之王”。
松茸虽说名贵，可做法实在老套，除了清香的油煎就是大补的炖汤，唐龄冥思苦想了半晌，骤然掀起郁闷沉沉的眸子看向对面发呆的青烟，吓得女孩身子一颤。
“怎、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