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师父语气坚定,白景明也只能松口不再挽留,于是次日一早秦四老便离开了。
时光飞逝,一晃已进腊月寒冬,饭馆果真一路顺利平安无事,原本红火的生意因为天气转凉变得更加热闹了,唐龄最近发现李结巴经常昧下大半自己交给他买菜的钱,于是把他打发走了。
唐龄正忙碌间,有个熟人款步进了店里,唐龄没有注意,有伙计迎了上去招呼客人。
半晌,唐龄才从账本上抬起眼睛,她四处看了看,却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坐在角落的女子。
“孟瑶?”唐龄惊讶出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了。
“唐掌柜不欢迎我?”孟瑶微微含笑,许是刚刚的火锅有些太辣了,叫她时不时拿着帕子拭泪,眼眶泛红。
“你的饭馆做得真热闹。”
孟瑶稍稍抬眼看四处悬挂的小红灯笼,这股喜庆的氛围叫她此刻才真正感受到数日后就是除夕夜的真实感,可心底那股酸涩感依旧难以散去,一时神色里竟带了几分忧伤。
“白景明在吗?”转瞬孟瑶便恢复了自若的神态,仿佛刚刚那一瞬的脆弱只是唐龄看走眼了。
“他不在。”唐龄摇摇头。
孟瑶轻笑出声:“刚刚尝过了你店里的火锅,叫我不死心地想问问,唐姑娘有没有兴趣去我的酒楼做厨娘?”
“……”
“罢了,只是问问。”孟瑶起身离开,临走时把一封信件留给了唐龄道:“麻烦唐姑娘把这封信交给白景明。”
唐龄收了信,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她总觉得今日的孟瑶有些不一样了。
白景明这几日在忙着打理产业,白家的产业被白进败得差不多了,他虽有暗中安插自己人,可现在全盘接过来依旧费些力气。
店里打烊后白景明来了饭馆,准备和唐龄一起回沈婆婆家里。
“对了,今日孟瑶来过,她给你留了封信。”唐龄把信递给白景明,白景明当即拆开看了,原本舒展的眉心却逐渐紧皱,看得唐龄不禁担忧了起来。
“她说什么?”唐龄看白景明把信收了起来,原本疲惫的眸色里染上了不可置信的悲哀。
“四老走了。”白景明深吸一口气,在白衣山上的记忆汹涌而来,他忆起前些日子师父来到静阳后的释然和不舍,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
唐龄张张口,她知道白景明的心底秦四老的重要性,可人死不能复生,唐龄一时想不到安慰的话语,只好双手紧紧环住男子的腰际。
“师父他下山或许便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他自静阳回到白衣山不过两日,就……可他特意吩咐童子不许告诉弟子们。”
“若不是师姐前些日子回到了白衣山,怕是我们还要被蒙在鼓里。”
白景明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悲痛,他心底憋闷得紧,只能紧紧阖起双眼,眼睫微颤。
“白景明。”唐龄从他怀里探出脑袋抬头看他。
“嗯?”白景明疑惑地垂低眼眸看怀里的女子,一双亮晶晶的杏眼里也因为自己的情绪染上了些许哀伤。
“我们明日去白衣山吧,去看看四老。”
唐龄一字一句认真的话语叫白景明心动,他叹了口气,“好。”
唐龄临时决定关店,和白景明、白诚第二日一大早便赶路去了白衣山,静阳城离白衣山不远,晚间时就到了山脚下的小镇上了,白诚牵着马车去客栈落脚。
傍晚下起了小雪,白景明便和唐龄在镇子里闲逛。
十余年过去了,这个镇子早就物是人非,可在白景明心底,自己和师兄弟悄悄下山的一幕幕却仿佛发生在昨日。
白景明见到了那间十余年前人来人往的酒楼此时冷清极了,他带着唐龄进了门,点了一盘酱牛肉。
“公子真是识货,我们店里的酱牛肉可是招牌,几年前在京城都是响当当有名的。”伙计甩甩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闲聊。
闻言白景明忆起往事,不禁弯了唇角。
等着上菜的时候,他和唐龄讲了讲自己十岁时在这个镇子里发生的事。
“那天我们回山时也和今日一样,飘着小雪。”白景明把刚刚端上桌的酱牛肉朝唐龄那边推了推,“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唐龄夹了一片,不论从色泽还是香气上都是极佳,她吃了几片便放下了筷子。
临近年节,街上热闹非凡,街边更是有不少小摊小贩在叫卖,唐龄左右看了看,眸光一亮,可见白景明恹恹地没兴致,便拉着他回客栈歇息了。
次日早上三人才上山,山路只有薄薄一层小雪,却也不好走,到了山顶时已约莫是晌午,那扇熟悉的大门紧闭,白景明打量四周便知,原本侍奉的童子估计下山去了,眼下这院落冷冷清清,只有几声冷风里的鸟啼划破阴沉沉的天际。
几人推开门,白景明轻而易举地就在院后的那片松林里找到了四老的坟冢。
唐龄和白诚顿住脚步,没有跟上去。
看天色阴霾着又要落雪,今晚估计没法下山了,白诚自觉地去砍柴烧火了,徒留唐龄坐在后院亭子里,远远地看着白景明坐在了坟冢对面。
唐龄穿了一身鹅黄色袄裙,一头长发简单挽了个发髻,刺骨的冷风拂过,她缩了缩脖子,把下巴缩进了毛茸茸的衣领里,双颊和鼻尖被寒风吹得微微发红。
时间过了许久,白景明才起身拍拍身上的雪,天上始终积着大片的云,天地阴暗地叫人分不清时间。
“走吧,去暖暖身子。”白景明走了过来,朝唐龄伸手。
唐龄被冻得冰凉的小手霎时感受到了男子掌心的滚热,她下意识地把两只手都塞进了白景明的掌心里,白景明不禁弯起唇角。
白诚已经把几间厢房烧热了,又简单准备了干粮吃过,唐龄这才渐渐暖了身子,白景明带着唐龄回了自己原本住过的那间屋子,见自己身侧刚刚已经要缩成鹌鹑一样的女子终于露出了下巴,双颊也有了血色,便知道她缓过温度了。
“怎么不去屋里等我。”白景明搓热唐龄依旧微凉的手,语气有些不悦。
唐龄张张口却又紧抿双唇,她见白景明的心情已经和往日无异了,她猛地扑进白景明的怀里,怀里骤然多出来的淡淡清香冲淡了原本屋里许久未曾住人的生气,甫一低头就是女子简单挽起的墨发,白景明揽住她,指骨分明的手掌握在女子腰上,另一只手则撑在榻上。
“我送你一个礼物。”
唐龄悄悄仰头,小巧的下巴抵在白景明宽厚的胸膛上,一双狡黠的眸子闪着欣喜的光,白景明微微低头吻了吻女子光滑白皙的额头,才沉声问:“什么礼物?”
闻言唐龄始终贴在白景明身上,她探出手在袖子里翻了翻。
二人距离太近,近到白景明能够轻易地感受到怀里人怦怦的心跳,也能感受到唐龄的身子隔着衣物传递过来的柔软触感,白景明心猿意马地盯着唐龄的动作,喉结微动。
骤然一只绵软的手塞进了白景明的手心里,再离开时,便只剩下一个已经被她的体温暖热的物件了。
白景明的双眼没有离开怀里女子姣好的面容,他只是在手心里摆弄了两下,便知道是什么……霎时心头情绪汹涌。
唐龄双手环住白景明劲瘦的腰身,抬眼和他对视。
“喜欢吗?”
白景明哑声回答:“喜欢。”
唐龄一直看着白景明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变换的情绪,她一只手撑在白景明身侧的榻上,抽出另一只手隔着衣物缓缓抚上白景明的精瘦的腰腹处,轻易便触得他心底一颤。
唐龄紧张地舔唇,小声道:“还有一个礼物。”
主动探上来的柔软唇瓣叫白景明瞬间绷紧了身子,他覆在唐龄身后的手紧紧锢住她,同她唇舌交缠,呼吸交错,迫人的气息霎时包裹在唐龄周身。
许久之后,腰后的手掌微微松开些缝隙,唐龄的发髻本就挽得松,这一番折腾已然散开在了脑后,乌浓的发丝披散着,她急促地喘着气,唇色殷红,刚刚的亲吻叫她脊背发软,若不是白景明始终揽着她的腰,这么别扭的姿势她是撑不住的。
可没等唐龄缓过呼吸,白景明就一个翻身把女子压在了身下。
白景明欺身上来,浅浅地同她耳鬓厮磨,她感受着男人埋在自己肩颈处的脑袋,灼热的气息悉数喷在裸.露的颈侧,惹得发痒。
白景明嗓音沉沉,他在唐龄耳畔出声道:“我很喜欢。”
“喜欢什么?”唐龄被他吻得思考不过来,微微细喘着询问。
白景明没有回应,但唐龄蓦地反应过来了,雪白的皮肤转瞬便被烧出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第62章 岁岁长相守
第二天下了山,白景明和唐龄又在镇子里逗留了一日。
市井街巷火树银花,长街十里灯火如昼,街上置办年货的百姓们纷纷换上了新做的棉衣,脸上无不挂着喜悦的笑意,也有顽皮的孩童如脱了线的风筝般到处乱跑,惹得家长焦急。
女子着一身红衣,雪白的衣领和袖口毛茸茸,这颜色衬着肤色更加白皙,一双潋滟的乌黑杏眸左看看右看看,手却一刻不放松地紧紧拉着白景明,白景明好笑地凑近她耳尖:“你为何抓我这般紧?我又不会像小孩子一样乱跑。”
“我……”唐龄这才发觉二人紧扣的手心都沁出了一层薄汗,唐龄忙松开手,怄气道:“那不扯着你了。”
可刚刚分开片刻,唐龄便感受到手又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白景明淡淡道:“算了,还是牵着好,我怕你乱跑。”
人群熙熙攘攘,白景明牵着唐龄的手穿梭于街巷,这里卖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家里会使用的物件,没什么新奇的,唐龄却也乐得新鲜,每个摊子都要停下脚步看看,白景明见状也由着她去挑拣。
目光落在了一家卖簪子绢花的摊位上,卖货的大娘见二人的衣着便知不是寻常百姓家,忙热情地向唐龄介绍簪花。
“姑娘,我看你簪的还是木簪呢。”
大娘打量了唐龄一眼,顺手从摊子上挑了一个银簪,簪尾是两只交缠纷飞的蝶,上头还嵌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几缕飘荡的流苏坠下,这支蝴蝶簪栩栩如生,刚巧配得上唐龄今日这一身红色的袄裙。
见唐龄爱不释手,白景明倾身道:“喜欢就买下来。”
“可是我平日里也戴不上。”
唐龄抿唇,自己整日在厨房里与锅碗瓢盆为伍,岂不是白瞎了这般漂亮的物件,她不舍地放下,可转瞬又被白景明拿在了手里,甚至还利落地付了钱。
“你买它做什么?”唐龄扯了扯他的衣袖。
白景明面庞清隽如玉、神色清润,那双眼底更是盈着满目柔情,他悄声附耳:“刚好,只戴给我看。”
唐龄霎时耳朵红了大半,她嗔视一眼,便拉着男子疾步走了。
二人行至人少的街巷,白景明把唐龄头顶上的木簪取了下来,简单帮唐龄挽上发髻,换成了刚刚买的银簪,女子神色灵动,随着发丝微动流苏轻晃。
“很配。”白景明不吝赞美。
“你竟然还会挽发。”唐龄惊讶,她抬手碰了碰微凉的簪子,语气里带着些醋意。
唐龄闷闷道:“你给旁人也挽过发吗?”
白景明轻笑着把唐龄搂进怀里,“只有你。”
白景明轻吻她耳朵,拉住唐龄的手掌:“这是我昨晚看你挽发时记下的。”
昨夜在白衣山上二人缠绵了好一阵子才分开,唐龄嗔怪白景明把头发弄散了,于是草草挽了个发髻以木簪簪好,想不到白景明学得这样快,唐龄轻踮起脚,吻了吻眼前人的薄唇。
白景明突然出口问:“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把玉佩当回来的?”
“我们刚到镇子的那晚,我刚巧看见了那间当铺,知道你没兴致,我便晚上自己跑出来去逛了一圈。”唐龄把玩着白景明腰间系着的白玉玉佩,那上面细致镌刻着一个“明”字,很好认。
闻言,白景明攥着唐龄的手更紧了些。
唐龄笑意盈盈地拉着白景明:“回客栈吧。”
饭馆停业四日后,唐龄又变回了那个穿着灰扑扑的棉衣、簪着木簪的女子。
“周……”唐龄下意识地出口唤周苑来帮忙,这才意识到周苑已然开张了他自己的食肆。
“他约莫要晌午才能过来,你不在这几日,他的食肆还蛮受欢迎的。”徐若岑正在打下手,她随口道。
“那就好。”唐龄本还担心周苑没法适应自己当家,眼下看来可以放心了。
“您的葱油饼,小心烫。”周苑把葱油饼递出去,提醒着客人,他的店开张刚刚几日,但他不嫌苦和类始终带着笑模样,人来人往的街坊都愿意来他这买份早餐。
“少……”一个下人模样的小厮小跑过来,忙改口:“一份灌汤包。”
周苑手下麻利地给眼前的客人打包好,转头又要给旁人打包,忙得脚不沾地。
那小厮付了钱,一路谨慎地贴着路边,下一瞬便窜进了对面的门内。
“夫人,自从少爷把店开在咱们包子铺对面,这几日可是亏……”
周夫人示意周伯噤声,周伯只好微微叹口气,看着刚刚进门的小厮把灌汤包放在桌上。
“夫人,买回来了。”小厮退了下去。
周夫人轻轻咬开一个小口,吸尽了灌汤包的汁水,她本以为周苑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能坚持这么多天……这样来看,亏损的银两倒是不算什么了。
……
暮色沉沉,天际的霞光逐渐暗淡,一派祥和的静阳城里却渐渐热闹了起来,长灯通明如矫健游龙般窜梭于街头巷尾,举目望去,百姓们脸上都洋溢着笑。
今夜除夕。
唐龄早就沈婆婆的家中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前两日白景明又去了趟京城,本在今晨便能回静阳,可谁知昨夜下了暴雪没尽了路,耽搁了时间,眼看着晚饭都吃的差不多了,却迟迟不见他的人影。
“唐姐姐,和我们一起出去看烟花吧!”
周苑和徐若岑俩人性子相近,这些时日的相处倒是和亲姐弟一般亲近,他俩正准备去街上逛逛。
外头隐约传来小孩子的欢声笑语,凌空炸裂的烟花照亮残破的旧岁,唐龄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来到这里的第一个除夕夜大抵是见不到白景明了。
“罢了,你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八成是想情郎呢?”徐若岑打趣道。
闻言唐龄哼了一声作势要打,二人嬉笑着远去了。
沈婆婆和白老夫人等不到守岁的时间便回屋歇着了,一时热闹的宅院里只剩唐龄一个人,外头是热烈的鞭炮声,而她空对着残羹剩饭,把脏兮兮的碟子都看成了白景明一般狠狠地擦来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