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弥漫……
今日的谢濯与往日也不相同,似乎是受邪祟之气的影响,他的情绪更加外露,他说的话,也没有刻意掩藏信息。
荆南首听不懂谢濯的话,所以他在狼狈的发笑:“阁下,谈何「再」杀我一次?”
而我听懂了。
在我与谢濯生活过的那个时空里,食人上仙荆南首,是谢濯杀的。
他从未告诉我过我,也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直到今日,他被邪祟之气,影响了。
我遥遥的看着他,抿着唇角,迟来的答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我正想着,面前另一道阴影笼罩了我。
“九夏。”吴澄站在我的面前,“你不见西王母,那我便送你见阎王吧。”
但闻此言,我仰头看向吴澄,却发现他嘴角带着微笑,仿佛要杀我,是一件令他很快乐的事。
我呆住,甚至都还没有侧身去躲,一块碎石径直从远处飞来,狠狠打在吴澄的脑袋上,吴澄整个人往旁边一偏,直接摔到在地,昏迷过去,只有额上的鲜血直流。
我愣愣的看了眼吴澄又看了眼远处的谢濯,他还掐着荆南首的脖子,但那双漆黑的眼睛也透过夜色看向我。
此时此刻,我仿佛看到了他的原形,真实的雪狼,野兽一样的直觉与行动力。
可是……
我看向晕过去的吴澄。
离得近了,我竟然丝毫未察觉出吴澄身上的异样,他不是假的,没有邪祟之气,也不像被操控的模样,他就是吴澄,与我同营多年的昆仑守备军,我的好友,但他方才却说……要送我去见阎王?
哪怕我真是邪祟,正常的他要杀我,也不该如此快乐吧?
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天空中,御剑而来的仙人越来越多。
我心知,以谢濯现在的模样,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明白的,不能让他待在这里。
我看了吴澄一眼,见昏过去的他呼吸尚稳,我奔向谢濯:“赶紧走!”我对谢濯喊,“快!”
谢濯却转过头去,看着面前的荆南首,他的手越收越紧,似要将荆南首的脖子就在此处捏碎。
但荆南首周身却亮起了护体仙法,与谢濯死命对抗着。
此时两人的功法都远在我之上,对峙的威力中,我举步维艰。
狂风中,谢濯浑身黑气,荆南首仙法灼目,二人对峙仿佛真的是邪祟作恶,上仙逢难。
而只有我知道,「邪祟」身上背负着战胜邪祟的累累伤痕,「上仙」嘴角已嚼烂过他人血骨。
“呵……”荆南首发出一阵怪笑,“你与大人想要的模样,差不了多少了。”
荆南首的话我听不懂,但谢濯周身的黑气更厉,荆南首周身护法光芒宛如琉璃,开始破碎。
此时,空中却已有数道仙术光芒凌厉而下。
“何方邪祟竟敢来我昆仑作恶!”
“放开藤萝上仙!”
伴随着众仙厉喝,越来越多的仙术刺向谢濯,谢濯身后的黑气挡住数道攻击,但却仍有疏漏。眼瞅一记光芒穿过谢濯的肩膀,他身体一颤,我双目一瞠。
不管此前与谢濯闹成如何,我现在只觉自己也被打中一样疼。
我一咬牙,看向空中,运足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所有魂力,向空中结印,造出结界,挡住数百仙人。
“是昆仑守备军的印法!”
“昆仑有叛徒!”
空中有仙人似乎注意到了我,有术法向我攻来,我已没有力气再结一个结界,只得在攻击下抱头鼠窜。
在我数百年的仙生中,还是第一次这么被昆仑众仙追着打。
再打,我也要带谢濯走。
这样的谢濯要是被众仙抓住,会被当场诛杀,这是昆仑的规矩。
我无法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阻止数百人,我也无法让这数百人,在短短几句话之间相信我。
而且,即便换做当年的我,恐怕也不敢相信,一个完全被邪祟之气掌控的妖,还能拥有自己的意识。
“谢濯!”我继续向谢濯奔赴而去,在喧闹中大喊他的名字。
我的结界在空中罩住他,结界光芒下,谢濯转头看向我。
“快与我走!”
那双黑色的眼瞳,在各种术法光芒的照耀下,映入了我的身影。
我已奔到他的面前,直接一个满怀扑向他,谢濯双目瞠大。任由我将他从荆南首身上推开。
失去谢濯的控制,荆南首也没反抗,他已然力竭,跪倒在地,捂着喉咙大口大口的喘气,只是那双阴冷的眼睛一直近乎疯狂的盯着谢濯。
我此时才意识到,荆南首那时,是碰到我的血之后,才露出了更加癫狂的眼神。
而我的血有什么特别?自然是血誓比较特别。
这个荆南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谢濯!
没时间再停留。
谢濯身上的邪祟之气开始减少后,他身体便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
我空中的结界见状也支撑不了多久,我只能扛着谢濯往雪竹林里面跑去,妄图借助茂密的竹林,把追来的仙人甩掉。
“别跑。”谢濯抓住我,他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图案。
“这是什……”我话音未落,只见图案散发出一阵光芒。
光芒包裹我与谢濯,下一瞬间,我便觉周遭环境瞬间转换,漫天仙术光芒消失,四周的雪竹林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漆黑的夜,与远处一望无际的雪原。
“传送阵?”我问谢濯,“这是哪儿?”
没人回应……
谢濯直接从我的肩头滑落,整个人摔在雪地上,昏死过去。
他身上的邪祟之气已全不见了,裸露的皮肤上,只见得那些狰狞的伤口,正在淌出血来,让他整个人像块染料,在倒地的那一刻,就染红了周遭的白雪。
我俯下身,探着谢濯的鼻息,虽然虚弱且缓慢,但他还活着。
活着,就还好。
我仰头,看着面前茫茫雪原,随即又陷入了沉默,在昆仑,无论在何处至少能看见不周山,能看见盘古斧镇住的昆仑结界,而这里……
什么都看不见。
“不愧是你啊谢濯。”我道,“直接把我带到昆仑之外了。”
昆仑之外,邪祟横行,五百年里,昆仑教小孩的书里,一直都是这么写的。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在昆仑挨打安全一些,还是带着一个血肉团在这茫茫雪原里,安全一些……
第38章 ☪ 第 38 章
我救你,不是因为还在乎你。
我就地一坐,摸上了自己的耳朵。
那漫天的仙人,定有人看见了我的脸,我走了,夏夏还在昆仑,我必须告诉她一声现在的情况。
我点了两下阴阳鱼,让我眼睛里看见的画面直接连通了过去。
但与之前的情况不太一样,这一次我等了好久,也没得到那边的回应,我有些担心,是夏夏出事了吗?还是谢玄青醒着,她不方便?
没等我过多猜想,我脑海中响起了夏夏的声音。
“嚯……”阴阳鱼也同时传来了夏夏眼中的画面,她蹲在尚在昏迷的谢玄青身侧,似乎被我这边的画面吓了一跳,夏夏目光一转,背过身去,问我,“这才没过多会儿啊,你那边怎么了?”
“我……”我刚说了一个字,脑海中,夏夏那边的画面便开始莫名的颤抖,然后时隐时现,“夏夏?”
“嗯?为什么你那边……忽明忽暗……嗯?我在,你能听到我吗?”
夏夏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的,我沉默了一会儿,瞥了一眼旁边血刺呼啦的谢濯,嘟囔:“做的什么破玩意儿,距离远了就变得这么不稳定了。”
“我还在吗?”
脑中,夏夏还在坚持不懈的询问。
“我在。”我说了一句,没等夏夏回答,便继续说道,“谢濯把我带离昆仑了,距离太远,这术法维系的阴阳鱼或许变得不太稳定了。”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夏夏至少又问了三遍你在吗,然后沉默了好半天后,才说:“啊!怎么离开昆仑了!?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对这阴阳鱼的传送效果感到有点心累,但如今能联系上已经很好了。
我简单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了夏夏,连带着把前些天发生的荆南首的事也交代了一下。
夏夏安安静静的听着,我在雪原之中也安安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待风把我嘴唇都吹麻了的时候,夏夏那边才传来回应:“乖乖,那新晋的藤萝上仙竟然是邪祟……”
“他应当是对谢濯有想法。”
“什么想法?”
我摇头,还没回答,那边的夏夏便继续说着:“不管他有什么想法,我去将此事告诉西王母吧!让她来对付那个荆南首。”
“你要怎么说服西王母呢?告诉她,我和谢濯是从五百年后用盘古斧劈开时空来到这里的吗?
西王母若知道此事,说不定先一斧子把谢玄青砍了以绝后患。更可能的是,她根本不会相信你,毕竟众目睽睽下,身怀邪祟之气的,是谢濯。”
夏夏挠头:“那……你联系我,是想让叮嘱我乖乖待在这里,不被昆仑的人发现了是吧……”
“不是……”
“我现在本来就在这里躲着,也施加了结界,不会出去的。只要外面那个翠湖台的老狐狸不卖我……嗯?不是?”
我又看了眼谢濯,思索片刻,随即对夏夏说:“我想让你现在打开结界,带着谢玄青去投靠老秦。”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不知道是阴阳鱼延迟了回答,还是因为夏夏过于惊讶而延迟了回答。
我没等了,向她诉说我的思路:“我现在估计离昆仑很远,昆仑外危险,要回去也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现在全昆仑的仙人都在找我和谢濯,也就是你和谢玄青,光靠你这个结界,躲不了多久,只要昆仑守备军开始查你,你的术法立马就会暴露你的位置。”
夏夏有些急:“全昆仑都在找,我就算投靠外面的老狐狸也没用啊。”
“不一定。”我分析,“谢濯来到这五百年前,寻求老秦的帮助,还告诉了老秦许多「秘密」,若非对老秦十分信任,他不会这样做。”
毕竟,有些秘密,作为五百年的夫妻,我也不知道。
“而且,老秦若没有什么本事,此前也不敢独自一人寻来守备军营地找我,更别说要与一个上仙针锋相对了。
他这个翠湖台的老板想来也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让他庇护你与谢玄青,有风险,是赌博,但好过你在这儿坐以待毙。”
“外面除了老秦,还有那个女狐妖呢!”夏夏提醒我。
我一咬牙:“生死危机面前,这什么姻缘不姻缘的,就先放放吧。而且,我相信你!”
等了很久,夏夏在那边站起了身:“好!我现在就去把我的结界撤了。”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身来,“但是,你就这么相信谢濯吗?”
这个问题问得我一愣。
“万一……谢濯真的是邪祟呢?他那一身伤口,寻常人,早该殒命了,哪怕活下来,也根本不可能与残存的邪祟之气对抗那么久的,你说他双眼已然全黑,这还能保持清明神智?这……不可能的,万一,他真的已经是邪祟了,万一……他真的就该被诛杀呢?”
我听着夏夏断断续续的话,看着地上还在流血的谢濯。
他的血液,渗透冰雪,已经晕染到了我的脚边。
我没有回答夏夏,而是反问了她一句:“你觉得,谢玄青会变成邪祟吗?”
我等着她的回答,我认为,夏夏已经喜欢上谢玄青了,她一定会斩钉截铁的回答我,谢玄青不会。
但她沉默之后,却回答我:“我不知道。”
这四个字,让我有点愣神。
“我……我觉得他的眼睛很清澈,但我还什么都不了解他,我认为他内心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但我也不那么坚定,他与邪祟战斗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伤,被邪祟之气侵染了那么久……我很难相信他……不会被改变。”
我……
我当年,那么清醒的吗?
哪怕已经喜欢上了,但却并没有多信任。
“你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他呢?”夏夏反问我,“明明,你都与他和离了。”
我仿佛被堵住了喉咙,我回答不上来。
原来,五百年前,哪怕我喜欢他,我也是不相信他的。
初初相逢,心生欢喜却难谈信任。
但在这五百年里,我们埋怨、争吵、对峙。及至此刻,我却对他的人格坚信不疑。
我坚信,哪怕他双眸漆黑,眼底还依然清明,我坚信,即便他身染邪祟,内心仍旧尚存温度。
我知道,或者,我美好的期许,他不会被改变。
“和离是和离。”我对夏夏说,“信任是信任。”
穿过了五百年后,我一直觉得谢濯什么都没告诉我,我被结了个假婚,但此刻我忽然明了——
这五百年的夫妻生活,对于我而言,并没白过,他还是在我的岁月里留下了痕迹的。
按捺住心中的情绪,我看着脑海里,夏夏已经扛起了谢玄青,她动手撤下了结界。
“我相信我的判断。”
夏夏说着,结界已经消失,外面的月光铺洒入冰窟里,老秦果然还等下洞口,看着夏夏主动带着谢玄青走出,老秦还是带着一脸狐狸笑。
“怎么,你这结界造得不结实,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