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九鹭非香
时间:2022-04-20 09:52:25

  我就又飘回了雪狼族的森林里。
  再见到谢濯,他长大了很多。
  雪狼族日以继夜的用魂力供奉他,他比一般的小孩长得都快,心智也成熟得更早。
  他似乎……已经能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了。
  我回来后,每日都跟着他飘着,他感知不到我的存在,雪狼族的任何人也感知不到。
  小谢濯在每日接受供奉的时间结束后,总喜欢离开他的帐篷,他会从雪狼族族人聚居的地方的东边走到西边,又从西边走回来。
  我就陪在他身边,从东飘到西,又从西飘回来,所以我每天都能看到。
  谢濯所行之处,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也没有人任何人与他搭话,只是偶尔有小孩会在他路过之后,在他背后窃窃私语。然后,小孩们就会被自家大人带回去。
  小谢濯是会回头去看那些人的。
  特属于小孩的大眼睛,会望着那些躲避他的人,可那些人甚至连眼神都不会与他有接触。
  每当这时候,小谢濯便会默默的眨两下眼睛,然后伸手去抓住某个东西,或许是地上的石头,或许是旁边通体雪白的树干,他会拿石头敲自己的脚,也会用头轻轻磕一下树干。
  他似乎想确认一些事情——
  他是真的存在的吧?
  他们,是看得见他的吧?
  他们是看得见他的。
  只是他们又选择看不见他。
  虽然每日都来给他供奉魂力,但所有人对待他,更像是对待一个不得不供奉的神像。
  畏惧、戒备,害怕神像背后的力量,会在某个不知道的时候,降罚于自己。
  小谢濯却并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和别人不一样,而在这所有人中,唯一有一个人又与别人不同……
  谢濯的母亲——谢灵。
  族长之命,雪狼族每个成年的族人每天都要给谢濯供奉魂力,包括谢灵。
  但魂力难得,邪神杀了与她结有血誓伴侣。并且,谢灵与原有伴侣的孩子渚莲,自生父被杀那天后,就病了,缠绵病榻,从不离开他的帐篷。
  谢灵要用魂力供养渚莲,还要献出一份魂力供奉谢濯,她便无法像其他的雪狼族人一样,可以留一人在家照看生病的孩子,她得外出,不知用什么办法,寻来魂力,堪堪维持自己的生活。
  她恨谢濯……
  所以,她与别人不同。
  每当她归来时,谢濯总会「正好」走到她归来的地方。
  谢灵不会无视谢濯,她会憎恶的看着他,然后快步向渚莲所在的帐篷走去。
  谢濯便会在触到谢灵的眼神之后愣一愣,然后吃力的迈着腿,跟着谢灵的步伐,追上去。
  直到快到渚莲的帐篷时,谢灵会停下脚步,回头瞪向谢濯。
  “滚,这不是你配来的地方。”
  然后谢濯便会停下脚步,看着谢灵走进去。
  他会在帐篷外站很久,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到一定时间后,他会自己乖巧的离开。
  然后走到谁也不会去的那片冰湖上。
  他看着冰湖上他的倒影,会小声的说:“今天,她又看见我了。”
  我看着小谢濯,心底心绪总是翻覆,难以平静:“我一直都看着你的。”我在心里默念。
  空中,开始絮絮落下雪花。
  小谢濯没有抬头,他还是看着脚下的冰:“我是能被看见的。”
  “你当然是能被看见的。你不是一个人,你一直都在被注视着。”
  我多想回答他,多希望他能听见。
  适时,雪花不停的从我的灵魄中穿过,我倏尔心生一个念头。
  我飘上空中,在无数的雪花之中穿梭、寻找,我随着风,撞击了数百朵雪花……
  终于!
  我的灵魄触到了一片雪花,不再是那空空荡荡的回应,我感受到了雪的冰凉,我的灵魄终于成功的撞入了一片雪花之中!
  我以雪花为载体,从空中而下。
  太久没有实际的存在感,我有些无法掌控自己。
  但或许,冰雪本就该随风而来,自由无羁。
  我只能听从缘分的安排,任由无形的力量带着我,飘摇着擦到小谢濯的头顶,又摇晃着,从他眼前滑过,然后在他胸前落下。
  他的目光似乎落到了我「身上」,我用尽全力,让雪花在空中晃了一下,一个与寻常不同的弧度。
  我不知道他看没看到,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留意,我只想用此时此刻自己所有的力量告诉他——
  谢濯,我在。
  似有上天垂怜,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
  他抬起手……
  我落到了他的掌心。
  小小的掌心,却比我温热许多。
  冰雪开始在他掌心融化。
  我在逐渐消融的雪花里,注视着谢濯的眼睛。
  他黑色的眼瞳清澈,还未掺入之后的深沉与幽晦。
  他眨着眼,看着我在他掌心消融。
  我多想告诉他,我有看见你的,谢濯。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你。
  她会变,但她也会回来。
  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直到雪花彻底消融,我灵魄飞了出来。
  小谢濯还盯着自己的掌心,雪花彻底融化后的水窝在他小小的掌心,他看着掌心的水滴很久,小小的脑袋里,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站起了身,却小心翼翼的将掌心里的水滴握住,然后揣进了兜里。
  水滴在兜里,肯定很快就被衣服吸走了……我想着,却听到了小谢濯嘴里念叨了起来:“小雪花,飘啊飘。”
  他往回走去,“小雪花,飘啊飘……”
  他看起来,似乎比来时要开心了一些。
  可能,接住一朵奇怪的雪花,已经足够让一个小孩开心起来。
  所以,就算我那么复杂的心意没有传达到,此时此刻的我,也觉得知足了许多。
  毕竟,他开心了。
  “小雪花,飘啊飘,小雪花,飘啊飘……”
  这句话成了谢濯接下来几天里,闲来无事嘴里念念有词的话语。他好像,真的有感受到,那片奇怪雪花带给他的「偏爱」和「关注」!
  我受此启发,开始寻找身边一切我灵魄可以附着的东西。
  我突然发现,之前,或许不是找不到与我灵魄相契的人,而是我根本还没有练好怎么与他人灵魄相契!
  当时走得急,主神霁也没来得及教我,也有可能,对于主神来说,找到灵魄相契的人,然后进入,可能是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的事。
  但我不是主神,我只是个上仙!
  我的灵魄……还不够强。
  我那三年的鬼打墙,白打了!
  发现这件事情之后,我开始训练自己的灵魄,从雪花,到石头,到木桩,从轻的小的,到大的重的,雪狼族领地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我试了个遍。
  我在训练自己的过程当中,也尽量的去靠近谢濯。
  当谢濯在接受族人供奉魂力的时候,那气氛是静谧又压抑的,他坐在主帐的阵法上不准动,族人们也从不抬头看他,总是匆匆供奉了自己的魂力便立即离开。
  小小的帐篷,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与他言语。
  我学会了操控自己的灵魄,进入旁边燃烧着的蜡烛里。
  烛芯燃烧,我能感受到自己浑身血液像被烧干一样的灼痛,但我还是会让自己的火焰。
  在不经意的时候,蹦出奇怪的形状,一会儿用火焰蹦个心形,一会儿再蹦个羽箭,再一会儿蹦个月牙。
  没有事干的小谢濯,很快就被烛火吸引了目光,他眨巴着眼看着我,我忍着身体的剧痛,用火焰跳舞给他看。
  火焰在他眼里映出了光亮,他不说话,但脑袋总是跟着火焰的苗子偏来倒去。
  我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只觉得满足,分毫不怕这痛了。
  但很快,一帐篷的雪狼族人,都以为我是根坏蜡烛,芯不好,火焰噼里啪啦的,蹦得人眼睛疼。有人过来给我掐了。
  我灵魄也再撑不住,顺着蜡烛被掐灭的烟里飘了出来。
  我飘出来后,小谢濯的目光还顺着缭绕的烟雾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小谢濯的口头禅变成了:“小火苗,跳啊跳,小火苗,跳啊跳。”
  有了这两次给他带来乐趣的经验,我更有干劲儿了。
  我会变成他路过的山石,摸过的木桩,也会纠缠吹过他身边的风,滴过他脸颊的雨。
  有一日,外面的暖风吹进了雪狼族的森林,算算日子,该是盛夏了,但这片森林还是覆盖着冬日的雪白。
  外面拥有着动人色彩的夏花,随着暖风,吹入了森林。
  夏花在林间飘舞。
  我如愿钻入了一朵最大最美的花朵里,我学会了控制自己,我乘着风,穿过无数雪狼族人,躲过许许多多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找到了小谢濯在的地方,他正在冰湖边盘腿坐着,看着远处雪狼族的族人们,用外面的夏花玩闹。
  我划过他的眼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我很大,很艳丽,分量不小,重重的一朵。落入他怀里时,甚至还有「噗」的一声轻响。
  小谢濯看着我,有些愣神。
  他握住我,左右打量。
  追着我来的几个雪狼族小孩在看见谢濯之后停下了脚步。
  他们窃窃私语:“啊,飘到了他那里了。”
  “是他拿下了今年最漂亮的一朵花。”
  “他是今年最幸运的人了。”
  “可我阿娘明明告诉我,谢浊是我们这儿最不幸的孩子!”
  谢濯闻言,转头看向几个看起来与他一般大的孩子。孩子们触到他的眼神,立即风一样的跑了。
  谢濯低头,又将目光放到了我身上,他轻轻触碰我的花瓣,有点不敢置信,有点小心翼翼。
  我在夏花里,仰望着他。
  我想:谢濯,我这样做,会不会稍稍让你感觉好一点?
  若暂时无人善待你,那至少,我能给你夏花与暖风的温柔。
  作者有话说:
  若无人善待你,我替这个世界给你温柔——
 
 
第56章 ☪ 第 56 章
  花枯了,怎么办?
  我在这朵夏花里面呆的时间达到了我的历史新高!
  那日夏花飘满林间后,谢濯将我带回了他的帐篷,他给我拿了个壶,将我插在里面。似乎是想把那日的幸运留在身边。
  谢濯每日出门的时候,开始抱着壶,带着我,出去溜达。
  或许是喜欢夏花,喜欢那日的幸运,又或许,是想让周围的人通过这朵花,看见他。
  瞧瞧他,也是一个幸运的孩子了。
  只可惜,没有人告诉他,插花是要在壶里装水的。
  有些好笑,有些可悲……
  我尽了自己的全力,吸取天地精华,想要挽留「我的生命」,帮谢濯留住这份幸运,但我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干枯。
  小谢濯似乎看懂了,我在枯萎。来这儿好久了,也陪着小谢濯走过好多日子了,我在他脸上,第一次看到了着急。
  他抱着壶带着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其他族人那天捡的花,它们都还精神奕奕的。
  他想要上去询问,但没人愿意跟他说话,多半是他还没走过去,周围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
  我以为谢濯没办法了。
  那天晚上,小谢濯一直盯着我,他没有睡觉,一直熬到了第二日,族人来给他供奉魂力的时候,他开口就道:“花枯了,怎么办?”
  进帐篷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但大家似乎都已经习惯沉默与回避,没有人回答谢濯,大家只是沉默的上前供奉自己的魂力,然后转身离开。
  小谢濯见状,忍了又忍,复而开口:“花枯了,怎么办?”
  沉默,依旧沉默。
  但小谢濯仿佛较上了劲,每一个人到他面前,他都如是问一句。
  “花枯了,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沉默。
  雪狼族给他供奉魂力,是因为惧怕邪神,而邪神只需要他的躯壳,并不需要他开心,雪狼族的人,在此时此刻,用这样的行为,沉默又冰冷的表达着平日里积攒的恶意。
  这份恶意,我感受到了,谢濯应该也是。
  所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在失落里,渐渐绝望,每一句问话,已经变了意味,仿佛从“花枯了怎么办?”变成了“你们是不是讨厌我?”
  每一个沉默,都是一记坚定的耳光。
  “是……”
  “我们都讨厌你。”
  这些声音,我也听到了,谢濯,应该……也是……
  “放水……”
  两个字,打破了沉默。
  小谢濯猛地抬起头来。
  面前,谢灵正将自己手中的魂力供奉出来。她没有看谢濯,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并不是她说的一样。
  魂力飘入小谢濯的身体里,微微散发着光芒,光芒映入他黑色的眼瞳里,似乎在里面点了漆一般。
  只有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语气、表情、动作。谢灵供奉了自己的魂力,立刻就走了。
  小谢濯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在今日的供奉结束之后,小谢濯给我装上了水。
  有了水,我似乎又能撑一撑了。
  看着我好像精神了一些,小谢濯也很高心,但我想,他的高兴应该不止于此。
  那天之后,谢濯开始长尾巴了。
  他头上得耳朵也变成了头顶上毛茸茸的两只。
  在北荒呆了这么久,我也知道,这是雪狼族的血统开始显现,他进入了真正的成长期。
  很多雪狼族的孩子,或许十几年,几十年也到不到这个阶段。待到修行有成,狼耳和尾巴又会消失,返璞归真。
  他们雪狼一族对谢濯日复一日的魂力供应,让他的身体总是异于常人,所以才能用这几年的时间,便进入成长期。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