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惊动湛信然。
褚谨言松开胸口那股气,目不斜视,风度翩翩退出会议厅,径直走向这一层的洗手间。
为了保持在湛信然身边的谦卑定位,褚谨言坚持不雇私人保镖。不过,湛氏高管的公共保镖已替他清过场。
在他进入这间空气中散发清香的盥洗室后,洗手间门也由外面的保镖替他关上了。
但里面并非没有人。
在他进入的同时,就看到了大片镜子里那颗犹显光亮的脑袋。
褚谨言没有意外。
他走向洗手台,光头的主人立刻趋身向前,替他卷起衣袖。
感应水龙头里哗啦流出温度刚好的水,褚谨言拉着脸,让自己的双手在温水、清洁泡沫、再温水之间机械运作。然后,他的手从龙头下移开,立刻有一张宽厚柔软、吸水性极佳的干净毛巾裹住他的双手。
光头力度恰当地小心替他擦干水渍。在他的手感到干燥前,把护手霜适度乳化、温热,然后细致地把它们按摩进褚谨言的手部皮肤里。
这一套动作配合默契,看得褚谨言都禁不住动了动嘴角,以示赞赏。
“您今天心情不太好。”光头先开口。
光头的主人眉毛修长,五官深邃,非常英俊。
唯一遗憾是他眉眼中的气质,总有一股邪劲。
这股邪劲再配合上他在这家公司的身份——全球范围内,技术仅次于洛码的前黑客、湛氏的网络工程师——让他尤其没有人缘。
工作之外,人们都对他敬而远之。就算有人崇拜他,甚至深爱他,也都不敢到他面前来。
而他在褚谨言面前,却表现得像个信徒。
他叫卜谷。
听他问,褚谨言沉默了一秒,却把目光定向他的右耳。跟光秃秃的左耳不同,卜谷的右耳坠上戴着一枚幽蓝中泛着暗金的耳钉。
褚谨言朝他扬扬自己手上的猫眼石戒指,笑道:“跟我的很像啊。漂亮!”
卜谷笑了一下,笑容中颇有点不敢当的羞赧,轻声说:“我就是您的狗。”这话表示“当然唯您马首是瞻”,他顿了顿,又问了一遍,“您怎么了?”
褚谨言轻轻摩挲着自己已保养完备的手,沉吟着,坦率道:“昨天,他非要回来,就因为听员工说她‘又进去了’,以为他赶得上在她回家前见一面吧——没见着。今天早上也是,早早到公司,乔装打扮……但我没想到,董事例会前,他还专门进去了10分钟。10分钟!那就是两个小时!他什么时候在工作外的场合里,主动呆过两个小时?!”
他越说越气,声音都有几分发抖,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道:“最后还是我,把他强制唤醒的,不然天知道……”
卜谷察言观色,深思熟虑地开口:“我记得,您一直怕他过得不开心。现在是不是表示,他挺开心的?”
褚谨言沉默了一阵:“也是。”
卜谷:“您不放心,要不要我做点什么?”
褚谨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做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叹出来,“你说得对,我就是瞎操心。他可能就这一阵新鲜吧……什么好的没见过,偏偏对一根野草……”
他欲言又止,最后转过视线,看着镜子里,规矩站在自己身边的卜谷,纠正道:“我们,都是湛总的狗。他开心最重要!”
卜谷的镜像侧着身,本人专注地看着他,淡淡坚持道:“我是您的。”
褚谨言转过身,面向他。反手一个耳光。
卜谷猝不及防,头一偏。他很快回过脸,却露出微笑。
褚谨言严厉地瞪视他,他却视线一落。跪下,在地板上俯下身,亲吻褚谨言的鞋尖。
这一刻,两人的视线是断开的状态。
只有褚谨言单方面的、居高临下的目光,沉默俯视着这位技术高手全面臣服的模样。
他眼中的幽暗消退大半。
从洗手间出去时,他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不自觉的笑容。
董事例会一如既往拖延了,直接拖过了午休时间,到下午2点才结束。
后半场,无论是现场的与会人员,还是隔着大洲大洋参与会议的全息影像,大部分人脸上都有点游移的神色。
湛信然却丝毫没有显露疲态,听得聚精会神。
褚谨言不知自己第几次默默欣赏过他的侧脸。看到他这样的表现,他心里犹如吞下一粒定心丸。从清晨开始蓄积的不安和焦虑,现在一点一点消退。
这还是他那个定海神针般的大老板。他强大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