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太静了,静得仿佛只余江逾白一个人,这样的静谧他原是不陌生的,从前修道之时日日皆是如此,那时也不觉难熬,可如今却让他坐立难安。
苏婳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他便只能佯装环顾四周,可待瞧见墙角的乔木之时,身子蓦得一顿。
那枝繁叶茂的乔木,江逾白如何瞧不出端倪。
他的左手手腕上头有数十条伤口,有的已然结痂,有的粉嫩不已,还有的隐隐渗着红,是今日刚割下的,这些伤口的疼痛却不及眼下瞧见这颗生机勃勃的乔木来得更甚。
江逾白的异常亦引起了窗边苏婳婳的注意,顺着他的誓言,苏婳婳自然也瞧见了乔木,随即道。
“我不需要这些,不必费心。”
苏婳婳不需要的,究竟是圆桌上盘子里摆着的让人倒胃口的糖葫芦,还是日日被她倒在墙角的江逾白的血,亦或皆是……
“那你要什么?缚魂灯?”
江逾白嘴角下垂,没有任何表情,可肩膀却在微微轻颤,双臂耷拉在身子的两侧,因着用力指节发着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是一字一句,从口中说出这些话,全然不似方才的低声细语。
骤然闻言,苏婳婳心下一怔,江逾白将话这般直白得说出来,委实让她不及应,随即又听见他的声音。
“你入妖界就是来寻缚魂灯的罢?”
苏婳婳不曾想到,江逾白竟知晓她是来寻缚魂灯的,明知她来寻灯,这些天故意不出面,拿些劳什子的吃食来,是要等她先开口么?
“你要缚魂灯做什么?救那个人?”
言讫,江逾白面色渐凝,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婳婳的脸,不肯漏过她的一丁点神情。
至此,苏婳婳抬头与江逾白对视,毫无惧意,亦无半点想要隐瞒的意思,歪着脑袋,菱唇轻启。
“对,你给么?”
苏婳婳声音缥缈得仿佛如天边飘过的云彩,可眸中的淡漠与睥睨之色,却似化作了蚀骨之术,啃噬着江逾白的血肉。
第72章 (二更)“求我啊……婳……
江逾白知晓,苏婳婳要救谁。
这原也不是头一回了,先头在衍天宗时便是如此,她想方设法夺缚魂灯,不惜受上界灵力侵蚀之痛,为着修为有片刻的长进,明知遭受反噬亦要去用丹药,她这般为这个人,却从为如此为过他。
明明,他才是那个与她最亲近之人。
蓦得,江逾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险些神魂俱灭的夜晚,那些噬魂之痛又席卷而来,微微弓着背,低垂着的双手不住地摩擦着掌根,胸口好似被人砸了一圈,闷得人透不过气来,下一刻便似坠入了冰川深渊之中,寒凉的水没过了他的身子,将他的心窍狠狠窒住,让他喘息无能,周身的冷意直钻入骨,四肢百骸渐渐沉重僵硬,牙关紧叩。
他望着她淡漠的眼眸,那夜的“我不悦你”、“我连戏都不想与你作”,字字句句,眼下仿佛生了根,扎在他的心窍之上,直将他扎得千疮百孔亦不肯歇。
噬心之痛卷土重来,却比那夜的更甚。
苏婳婳望着向来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江逾白眼下微微弓着身子,一手扶着桌案,好似只要一松手身子便会轰然倒下,苏婳婳心下一默,藏在袖襟里的手微微作拢着掌心的罗锦,直将那篇罗锦攥得纹路杂乱才渐松开,苏婳婳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别过了眼眸。
可江逾白却似入了魔怔,那些从前与苏婳婳在一处的日子俨然化作了一道道术法,落在他的身上,灼烧着他的皮肤,让他疼得不住得颤抖。
“你有没有一点点,悦我。”
鬼使神差得,江逾白又问出了一句在他看来蠢钝无比的话,明知道,答案是什么,可他还是将话问了出来。
他太疼了,疼得直不起腰来,迫切得想要面前之人的应声,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欢喜,亦能将他从深渊拽出来。
可面前这个人,她有着世上最好看最明艳的双眸,有着世上最勾魂夺魄的面庞,可这些,却没有一点点是属于他的,他听见她轻声低喃着,透着不耐。
“没有,江逾白,从来没有。”
她可以为着救那个人,命去了半条,亦能在衍天宗里与方鹤川说笑,却唯独对他嗤之以鼻。
除了在幻境中,他是她的少师,她对他晓意讨好。
可那些日子都是假的,不过是因着在幻境之中,她不记得他,亦为着她夜不能寐,故而才肯费一番心思与他周旋。
他成了天底下最可笑之人,忽得便想再入一回缚魂灯,再入一次幻境。
不,他想就此待在幻境之中,沉溺于那些虚幻,也好比眼下日日遭剔骨凌迟之痛得好。
或者,他甚至卑劣地想,拿出缚魂灯,以此迫她待在他的身边。
然,缚魂灯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