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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再回他的清安殿时,不曾掐诀,一路上低垂着脑袋,眸中没有光彩,步履缓慢,行过回廊。
路上自然会碰到衍天宗的弟子,弟子们哪里见过这般模样的逾白仙君,满身血污,发冠不整,一时又惊又惧,皆不敢上前,只推着旁人去寻长老来。
江逾白不曾给他们一个眼神,他如今心头被紧紧攥着,就这般一步、一步地回了清安殿。
挥了术法阖上屋门,正这时,殿外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不多时,便有叩门声传来,三长二短。
“仙君?您可是醒了?可有恙?”
是洞虚长老的声音。
江逾白不曾回头,想必外头如今围拥了那一帮老头,心头只觉烦躁不已,干脆大袖一挥,一道霸道的结界设了下来,将洞虚一行人迫开了数丈之远,口中连敷衍都不愿。
“都离远些。”
众人皆被江逾白高深的道法给震住了,连洞虚亦面露惊色,这群人里,想来他是唯一一个知晓江逾白如今灵力大损之人,但就是这般情况之下,方才设下的结界道行有多深,亦是瞧得见的,心头不免震撼于江逾白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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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脚步声渐远去,江逾白浑然不觉,只是行迈靡靡至长案前,指尖微动,下一瞬,长案上便出现了一件衣衫。
准确说来,是件喜服。
骤然瞧见这件喜服,江逾白眸间一痛,口中呢喃。
“只可惜,都不曾穿过。”
就在今日他破境之时,那些被他刻意忘却的东西,尽数涌入了他的脑中。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喜烛燃了一天一夜,他不曾等到她。
他想起他曾是真的想要娶他的,哪怕那时他不过是个凡人。
他的道心早就在那时便动了。
江逾白轻抚着缎面的喜服,刺眼的朱红仿佛在灼烧着他的眼眸。
她不曾说谎,他二人原是夫妻的。
只差一点点,他二人便能是夫妻的。
他却斥她,“一派胡言。”
若没有他的血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在牢中她便死在他手里了。
忽得,江逾白胸胸臆间的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不停得四下乱撞着的东西如今终于寻着了宣泄的堤口,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一颗心仿佛被狠狠攥住撕扯,江逾白吐出一口鲜血。
在这一瞬,江逾白的神思有些恍惚,弯着背脊,眼眸低垂,望着唇口不断溢出的鲜血,下意识抬了手,看着鲜红的血落在手上,又瞧着血顺着他的指点缓缓流淌直至滴落在地上。
“婳婳,你也这么疼么。”
不,你合该比我更痛罢……
想起“长缨”在幻境中与他说的那些话,江逾白面露痛色,终于,整个身子伛偻着蜷缩起来蹲在了长案旁,只有一条手臂将将扒着长案,唇口间溢出喘息声,初初听来似是在笑,渐渐的,成了痛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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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江逾白忽得掀了眼帘,他想起了还有一处他不曾去。
下一刻,掐诀闪身入了人界,再抬眸,他到了他是“段九龄”时的那处小院。
一进一出的小院,屋门破损,桌案折了脚,房梁之上结了蛛网。
分明是长久都无人来过的样子,江逾白小心翼翼地迈步入内,内里自然没有他想要寻的人,只是茫然地环顾四周。
没有,都没有……
江逾白垂下扶着门框的手,指尖落在身侧,无助得想要弯曲,却因着再无气力,不过是抚了抚身侧的衣襟。
寻着一条长凳,江逾白将它扶起,而后抬手轻轻扫了扫上头的灰尘,慢慢坐了下去。
院外的树梢上挂了一只略有些聒噪的蝉,“知了知了”得叫个不停,江逾白身子一顿,轻颤着从宽袖中抬起手,缓缓张开手心,内里一枚碎了一枚翅膀的金蝉。
他忽然明白了,她当初为何想买这个。
眉头轻敛着,江逾白的眸间终染了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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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一声,墓顶的水滴顺势滴在了乌金造就的石棺一角,又顺着一条细微的缝隙融进了石棺,几缕水珠在内壁重聚,渐渐凝成了一颗晶莹的水珠,似坠不坠。
石棺内很宽敞,于正中间躺着一个男子,面上笼着一层轻薄的雾霭,让人瞧不清楚他的模样,躯体不腐,着深色刺金襕袍,华贵非常,但棺内打眼瞧去却没有旁的随葬品,只有一枚通体莹润腻白的玉别子在他手心里紧紧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