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竹忙道:“姑祖母万万不可,晚辈岂敢如此。”
她哽咽了一下,忙叫丫头进来,低声道:“我带了些东西,您随我洗漱一番……进宫可好?”
她说完,安乐公主倒是出神起来。她无意识地抚了抚脸上的伤疤,轻笑道:“这也不必了,知道罪人业已伏诛,我便没什么遗憾了。”
她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忍受凌/辱和打骂,无非就是想见母亲一面,贤妃一直派人盯着她,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因此一直忍受屈辱,按兵不动。
兄长重病早逝,她比谁都知道母亲对江山基业的重视,帝崩那年她被趁乱掳走,但那时正值立新帝的关键时候,太皇太后不得不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为了安抚朝政才放弃寻她的机会。起初是有痛苦不解,但她并不怨恨,一人之命与千万人性命相比,实在太过渺小,贤妃有意折辱她,她很清楚,也愿意忍辱负重活下来。
只是后来国丧,她知道是母亲去世了,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支撑,浑浑噩噩任人打骂凌/辱,直到荣国公第一次遇刺,京城戒严,她才渐渐感觉到安亲王的异动,强打起精神关注起周围的一切,必要时甚至会利用自己的身体达成目的,在新帝封了刚三岁的二皇子为太子时,她终于找到了机会,和一直在找她的母亲旧部联系上了。
只是因为这一次,安亲王有了警觉,她十几年来一直没找到新机会,直到几年前,有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到她面前,比对她与那姑娘有无相似之处。
她才明白,自己的新机会来了。
安乐公主轻声道:“我有辱母后清名,就不回去了,只劳烦你替我去给母后上一炷香,尽了孝心便可。”
盛清竹有点心急,忙道:“姑祖母……”
安乐公主摇摇头,显然是不愿意再说了。
阮卿叹息一声,终于开口低声道:“您很坚强,也很勇敢,约莫是随了太皇太后,若是太皇太后在世,想来也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安乐笑了笑,只是笑容里多有苦涩之意,显然是只当作安慰之语。
阮卿接着道:“您阻止了安亲王的野心,阻止了一场乱世……乱象,让伤害降到了最小,若非是您,陛下和国公爷还不知道要怎么头疼。”
实在是这条线埋得太久太长,郦芷的原主亲政后一直没给安亲王任何权利,并在以后一直打压他,谁知一直在招兵买马意图造反的不是安亲王,而是早就假死出宫的贤妃,她以南安王的名义收服了他许多部下,据资料说原本应该是成功了的,可惜这个国家多次因为夺嫡动荡,沉疴本就不少,安亲王世子上位后估计没多久天下就大乱了。
安亲王一直沉迷于艺术,用当时重仕途的人看来就是不务正业,谁能想到他真正的目的是教导儿子继位,母子俩早就魔怔了,比起真正享受当下,他们更想身后有名,何苦来哉?
安乐眼波动了动,依稀能看到年少时风华绝代的模样,阮卿见有用,再接再厉道:“太皇太后临终前特地嘱咐陛下,若能找到公主,一定要请进宫来荣养,若见到的是公主的后代,则荣封三代,即使到现在,宫中仍未记载安乐公主去世,可见陛下与太皇太后都是希望您回来的。”
被掳走的漂亮女孩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太皇太后很清楚,但到死都没有放弃寻找,可见并不介意什么“脏不脏”一说,而原主虽然不上心,但郦芷早就烦透了那些贞洁观念,更是不会介意。
安乐公主终于忍不住哽咽道:“我何德何能,劳母后和陛下如此惦记……”
阮卿忙上前扶住她的手,心里也有些酸涩,这个金枝玉叶,风华绝代的公主就这么被毁了一生,好在她还有幸福的晚年可以享受。
她道:“公主请随我们回去吧,即使相隔这么多年,您与太皇太后,也终是能相聚的。”
这位瘦小佝偻的老人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
郦芷下令将假郡主的府邸封了,金银财宝一律上交,抄家那天,阮卿特地带宝玉去看了一眼。
宝玉之前还见这位远房堂姐呼风唤雨嚣张跋扈,现在却看她被推推搡搡,斥责打骂,不禁唏嘘。
阮卿摸摸他的头,接下来的画面就不合适给小孩子看了,她悄悄离开,边走边道:“宝玉,你也见到了,任何富贵都是一时的,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当大厦将倾,连逃离的能力都没有。”
宝玉道:“为何要逃离?那不是家吗?”
阮卿一顿,若无其事道:“大树总有枯枝残叶,剪掉这些多余的才能多活几年,你只要做到自己永远不会是这根枯枝就好。”
宝玉似懂非懂,低下头不说话了。
阮卿来到红楼世界里几十年,对那些背后的深意啊,映射啊,都不是很在意,她只知道这群多少都带了点悲剧色彩的角色们如今并不是某个影子,某个代表,而是活生生的、有感情思想的人。
她不在意什么神仙和还泪之说,干这行的,与天斗都是常事,没必要把思维框死,那样干什么都难成功,宝玉确确实实是个顽石,指望他读书出息几乎没可能了,但话又说回来了,谁说只有读书科举才是优秀的孩子?
既然宝玉在剧情中更像一个旁观者,通过旁观这些悲剧来成长明悟,那也未必真的要悲剧发生到自己头上,增长阅历的方式不是要全部亲身体验一回,做个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保持善良,为人正派清明,那就是个好孩子。
阮卿点到为止,孩子大了,她再事事解释难免会限制他的思维,再说宝玉也不是解释就能听进去的人,还是要他自己理解。而且她现在也挺忙,安乐公主回来了,但安置问题也很麻烦。
她将宝玉送回家,没停就带人进宫了,宝玉先进内院去跟长辈们请安,这段时间时局动荡,林如海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骨又病了,贾敏无奈之下就将一双儿女送到了荣国府暂住,宝玉今早就跟阮卿出去了,倒是没见到黛玉。
他好久没见黛玉,心里惦记的很,怕最近天气转凉,本就体弱的小姑娘遭罪,可他不好打听身为长辈的贾敏去向,宝玉也不清楚贾敏有没有离开,在内院门口踌躇半响,才叹息一声想回自己房里休息。
也许是缘分,他刚走出几步,回头就看见了黛玉。
宝玉眼睛一亮,脸上不自觉就带了笑容,他忙迎了上去,左右看看,指了指一边的亭子,道:“妹妹近来可好些了?去那边坐着聊会吧。”
黛玉轻轻颔首,裹了裹身上的披风,与他一同分别在亭子两端坐下,几个丫头下人便分立亭子两边,小厮则在院门外守着。
两人虽然不常见面,倒像是认识了很久一般熟稔,黛玉看出他心情不好,就开口问道:“你不是和舅母一块出去了么?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宝玉对她并不隐瞒,挑了一些能说的尽数说给她听,然后叹息一声,道:“如今母女生死两隔,实在是让人唏嘘。”
黛玉垂着眸沉思许久,眼神却有些伤感,道:“我只知人生来便有高贵与贫贱之分,却不曾想过贵女也会落魄,方知尊贵与否并非天定,还要看人与时运。”
即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双,也照样会被踩进泥里,可见身份之别并非天堑,人也并非生来就该被无数人尊崇。
宝玉想不到那么深,只是更感性一些,怔怔出神道:“我大哥跟我说,他那时在外面守着不曾进去,却亲眼见着满地泥泞污浊,看了都嫌伤人眼睛,也不知公主金枝玉叶,如何忍受的来。那些恶人委实可恨,只为权势名利,就可谋害无辜稚童,实在该死!”
说罢又叹息道:“罪人虽为女子,却恶毒不堪。以前反倒是我狭隘了,只觉女子都是洁净无瑕的,却不知人有百样,以性别定论性格才是不该。”
黛玉颇为认同,正要说话,只觉得寒风吹过,嗓子一阵刺痛的痒,她轻咳几声,宝玉当即就紧张了起来,忙招手叫人来,“这是怎么了,被风吹着了吗?你俩快过来看看你们姑娘,那个……雪雁去找老太太和二奶奶二姑娘去,柏青,去请王大夫来。”
他虽然慌乱,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自己虽然才八/九岁,不至于忌讳这忌讳那,但如今府上刚换了一批新丫头,他不认人,不方便进内院乱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通知能管事的老太太王熙凤和安春。
黛玉只是被风吹得有些冷,见状倒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哥哥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只是有些冷罢了,我回去吃了药就好了。”
当初太医只说养到十岁就差不多能好,但在这期间还要精心调养,阮卿之前神神叨叨的,多少有点影响到他,闻言宝玉只坚持软声道:“也谈不上兴师动众,横竖大夫每日都要来请平安脉,让他早些来,也早些回去歇着,反倒是我们林姑娘贴心呢。”
黛玉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人都已经出去了,来来回回的折腾也不好。
王大夫来看过后,只建议让吃些养身的水果,宝玉这才松了口气。
贾母乐得见他们关系好,笑着逗他玩,宝玉正红着脸往出扭呢,就见王大夫顺手给其他人请脉的时候,隔着帕子按着王熙凤的手腕,蹙眉沉吟许久。
他的心又提起来了。
妹妹是妹妹,嫂子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表姐,哪个有不适他都担心,宝玉见状忙问道:“大夫,怎么样?”
王大夫皱紧的眉毛松开,对他轻声道了句无碍,才隔着帘子弯腰祝贺道:“恭喜二奶奶,恭喜老太太,二奶奶这是喜脉。”
宝玉和他一块在帘子外等着,闻言大受震撼。
消息传进来的时候,阮卿还在和大公主一起,两个人挽着袖子冷笑着和那些贞洁论的迂腐君子掰扯安乐公主荣养的事,闻言也大受震撼。
贾琏不是还在追妻火葬场吗???
好家伙,二狗子闷声发大财啊!
第106章 【106】
阮卿刚和人吵完架,虽说是阶段性胜利,但也憋了一肚子火,闻言生怕王熙凤受了委屈,带着一股能捶死贾琏的气势冲回了家。
她耐着性子等贺喜的人走光了,才一个健步冲上去,压低声音问:“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王熙凤一怔,笑道:“姑妈,我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你怎么还当我是小孩子。”
阮卿沉默不语。她对贾琏的节操实在没有信心。
王熙凤就道:“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阮卿愣了一下,有点不太明白,低声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顾及我,我现在在朝中有官职,就算没有,也有三个孩子呢,等珠儿娶妻分出去了,我和他一起走,就碍不着我。”
王熙凤一怔,眉头微微蹙,像是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似的,顿时乐了:“姑妈可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倒像是我不省心了。”
她停顿片刻,轻声道:“姑妈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跟着元儿妹妹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我自是不甘只困于小小的后宅内的,可说到底,现在有多少男人受得了妻子在外抛头露面的?我和贾琏还有蔚儿,若我不再嫁,王家本就与我生疏,怎会任由我‘带坏’王家的妹妹们,若我再嫁,无非也就是换个更陌生的家庭重新适应,好坏都由他罢了。且我夫妻二人若是和离,蔚儿要如何?二爷能不续娶么?后来的那个能对蔚儿好么?大太太被我下了面子,能接着疼爱这个孙女么?”
这些都是未知数。
说的直白点,现在大多数男人都是垃圾,贾琏已经是不那么垃圾的了,与其重新适应一个家庭,和那个家庭里的封建老古董扯皮,不如就留在她熟悉且有天生优势的贾家,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呢。
王熙凤傲然道:“我的时间可不止要浪费在后宅上,我有信心让二爷只听我的话,至于这个孩子……”
她笑了笑,无奈道:“本来不想刻意要,只是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阮卿却是神情一凛。
这个她倒是忘了,因为剧情王熙凤一直只有一个女儿,后来又一直折腾,让阮卿下意识以为她是难受孕体质,但现在想想,王熙凤是流产后一直没好起来,而且后期两个人感情崩了,别说孩子了,他们没提着刀互砍,都是封建礼教对女子束缚太过的原因。
但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世界的贾琏大概率只会有王熙凤一个女人了,那怀孕就是个大问题,不是怕不生,是怕生太多。
古代医疗条件差,其实没有绝对避孕的方法,更没有绝育的方法,很多所谓的避孕基本都是打胎,如果真能做到一贴药就能给男人或者女人绝育,就不会有那么多生到死的女子,现代也不会有那么多上了环还是意外怀孕的情况,而且上环很伤身,毕竟是往身体里放东西,一个排斥或者出问题都是要命的,要说起来,给男人结扎才是最好的方法,还想要孩子还可以再复通,那贾琏……“姑妈?”
阮卿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思想跑偏了,尴尬的笑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你从小就聪明,我也就不瞎掺合了,你好好养胎,要是受了委屈就来找我和你元儿妹妹。我们都会帮你的。”
阮卿若有所思地离开,为了确定贾琏是真的改过了,还特地留在家里观察了一段时间。
然后她就发现,咦,这个患得患失的怨夫是谁?
不知道她走了的这段时间王熙凤都对贾琏做了什么,贾琏现在看上去比模板还要二十四孝。王熙凤有孕,他抓耳挠腮围着妻子转,连两岁多的贾蔚都被他包圆了,半夜哄睡,白天陪玩,就差端茶倒水甚至给女儿洗尿布了。
王熙凤闲暇时候看看账本,贾琏提心吊胆,拉着大夫问得人家颤颤巍巍的老头都怕了他了,才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休息一段时间;王熙凤被他扰烦了把人踢出去,贾琏委委屈屈安慰自己,她是舍不得我卑躬屈膝伺候她,她真爱我,我好感动。
张氏看不下去,趁着请安的时候有意无意训斥了王熙凤几句,贾琏光速前来救驾,又哄又劝的把王熙凤带走了,然后给气的胃疼的张氏扔下一句话:“她正怀着孩子呢,太太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别为难她。”
张氏差点没气撅过去,王熙凤想着自己闺女这段时间还要张氏照顾,多少说了一句:“太太也是心疼你,你去给她好好说说,毕竟是咱们太太,生你养你不容易。”
贾琏震惊又感动:明明是张氏先找的茬,她还让我去道歉,这要不是为了我,王熙凤这么好强的性子能咽的下这口气?还不是因为在乎我,怕我受委屈?
啊,她好爱我。
于是贾琏主动去给张氏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抹着泪还沉浸在‘今天我媳妇竟然没有赶我出门’的喜悦中。
阮卿:“……”
这个贾琏怕是坏掉了。
厉害了,我家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风流花瓶变舔狗,想想就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