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后靠着椅背,把头仰起来盯着天花板的裂纹。
能说些什么呢?
我非常感谢敦子老师的教导和帮助。尽管当初她用需要有人陪她度过晚年这套说辞来说服我。
不过我是真心打算照顾她的,这是我作为中禅寺爱子的不可推卸的责任。
景吾清楚我的情况,我给他讲过一些。
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困境。
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解决。
下一次见面再当做没事一样,努力避免提到这个话题。
可这件事如鲠在喉,我们总是会绕回来。
“我有一个主意。”景吾像是找到了宝藏一样兴奋,“让敦子婆婆也来英国就好了,怎么样?”
“她都已经八十多岁了,让她搬到这里,然后在异国他乡度过最后的时间,你觉得这样好吗?”
“那你想个办法。”他有些不高兴。
我又不再出声。
景吾生气了,“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我计划到你的未来里?”
我听到这话也有了火气,“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留在英国,而不是你和我一起回日本?”
我们几乎站在了悬崖边缘。
我们忍住了,都没有说出最伤人的话。但是这两句依旧不让人好受,都扎进了心脏,刺痛了对方,也伤到了自己。
我们又想别过眼不再对视。
每一次,每一次。
我不想这样,好像我们注定会背道而驰。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矛盾,想继续和他恋爱,也要回日本,这两件事似乎是没法共存的。
“FUCK ME,NOW!”
景吾叹息着抹去我眼角的泪,拥着我,酣畅淋漓地相互发泄。
身体的快乐似乎让人忘却了烦恼。但是问题就摆在那里,它没法轻易无视掉,总是过了几天,我们又开始互相质问,然后又在床上和好,把争吵消磨掉的爱意填补回来,然后过两天又会旧事重提。
这非常痛苦,我们都不想再吵架了。毕竟荷尔蒙总有失效的那一天,极力想避免在吵架的气头上说分手的事发生。
因为一旦说出口了,以我们两个人的骄傲和自尊,就彻底没法挽回了。
所以景吾从一周来见我一次,到两周一次,减少见面次数,也就减少了吵架次数。
我们对待这段感情的处理方法都太稚嫩了,可当时真的想不到任何可行又成熟的解决方式。
我一边磨着毕业论文,一边为此烦恼。
五月的一天,意外收到了仙石要的邮件,他和舞伴本乡千鹤小姐要参加黑池舞蹈节,黑池可谓是国际标准舞的圣殿,是所有舞者证道的圣地。
说起来,我一直没见过本乡千鹤小姐,对她这个人很好奇。
“阿要,你们还真是厉害,短短几年就登上黑池的舞台了。”
仙石要在电话里轻轻笑了声,“那你来看我们比赛吗?”
“我这两年没回日本,你也没有来英国比赛,算起来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啊。”
仙石要说话很直接,“我有来英国,不过我看你的社交账号的动态,似乎有男朋友了,我就不好去打扰吧。不然那位男朋友先生是会吃醋的。”
我笑道,“那为什么现在要联系我?”
“毕竟是黑池啊,还是想让你来看看。”
我沉默了一会儿,“好,我会去的。”
说不清我答应下来那时的想法,无数的情绪混杂在一起。
我只是给丽萨说了一声,“我要去外地,大概要三、四天才回来吧。”
丽萨从厚重的资料中抬起头问道,“那你和迹部说了吗?”
“他这周应该不会过来,不用什么都给他说吧。”我叹了口气,“如果他问起你了,就如实告诉他。”
“噢,好的。”丽萨又低下头继续写文书,她当然知道我和景吾最近的矛盾,她尽力想要避开我们的战争,我也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黑池舞蹈节的国际标准舞锦标赛要进行七天,包括职业、非职业、新星组和不同年龄段的少年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专业会议、服装展览、大师讲堂的活动。
仙石要发给我的行程表显示,他们参加摩登舞和拉丁舞共十个项目,一共比两天,之后本乡千鹤小姐还要去参加专业会议。
我坐了几个小时的大巴车,赶到了黑池镇,舞会的气息非常浓厚,按照指引牌,来到了舞池现场。
一进场冲击力极强,穿着笔挺燕尾服的男士和精美舞裙的女士在翩翩起舞,白色、粉色、蓝色、紫色,裙摆很大,看不清舞步的变化,只能看见漂亮的舞裙如水一样的波纹飘逸着。
很多组合在舞池中央表演,专业的场地的确不一样,所有的舞者都尽情展现自己,我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找到仙石要他们。
华尔兹、探戈舞、狐步舞、快步舞、维也纳华尔兹,五项摩登舞比赛结束。
我带着一束花来到后台,一眼就看见了喘着气擦着汗的仙石要和本乡千鹤小姐,走上前去,把花送给本乡千鹤小姐,“一直想和你见面,终于得偿所愿了。”
本乡千鹤小姐个子很高,为了比赛头发全都盘了起来,也画了很明显的妆容,她看见花束,高兴地接过来,“我也一直想认识你,都怪小要把你藏起来不让我见。”
她热情地拉着我,把花丢到仙石要的怀里,“爱子,你觉得我们跳得怎么样?”
“非常美,柔美和力量并存的美感。”我称赞道。
“这也是身体天赋,我们两个身形柔软,胳膊长,这样上半身的活动范围会更大。所以我们的编舞和传统的不太一样,他们更重视舞步,上半身基本保持不动。”本乡千鹤解释道。
聊了没两句,就要颁奖了,他们两个回到舞池,和所有的组合共享掌声和欢呼。
他们还要为第二天的拉丁舞比赛养精蓄锐,我在黑池市区随便乱逛,惊讶的发现这个城市很奇特,看到了不少老虎机旁情绪高涨的人群,街边到处是喝得满身臭酒气的醉汉,还有不少奇装异服的男子踩着高跟鞋扭着钻进了舞厅和酒吧。
我谨慎地挑选了一家外观朴素名称普通的酒吧,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有一个性感的女郎在跳舞。
她用一把巨大的羽毛扇遮住身体跳舞,羽毛好像在挑ㆍ逗人心,大扇子移开又合上,撩人心弦,直到最后,她才扔掉羽毛扇,实际上她穿的是不太暴露的舞蹈服装。
喝了两杯烈度比较高的鸡尾酒,又看了场惊艳的舞蹈,脸庞发热,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
一旦闲下来,又开始想我和景吾的矛盾。
他有他的责任,不能扔下英国的工作不管,也不能让父母长辈失望。
我也有我的责任和担忧。
尽管流浪汉大叔的惨剧不是我的过错。但我无数次的在想,如果我那天陪着他一起看书,是不是他就不会那样孤零零的死去。
我不想敦子老师落得孤独死的结局,京极大叔一看就不靠谱。但就算他担起责任,也不是我逃避的借口。
我不想和景吾分手,但我又偏偏来这里和仙石要见面。
我不能不承认,内心是有冲动的,如果是因为这种事分手,我可能会好受一点,我们都会因此而解放,不会再两难的境地中痛苦。
我们都会从专注自我的自私感中脱离出来。
可是我又不忍心让我们的分手难堪到无法忍受,我不想我们曾经美好的一切都要因为一个冲动而毁掉。
我到底该怎么办?
第42章
第二天要进行伦巴、恰恰、牛仔、桑巴和斗牛五支舞蹈比赛,我提前去了舞池。
本乡千鹤已经画好了妆,身上涂了棕油,看上去像是拉美人的肤色,在灯光下散发着健康的光泽。
仙石要都换好了衣服,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身前敞开的肌肉,腰部却收得很紧,他抹着发胶,把头发全部捋了上去,露出棱骨分明的眉眼,“这身衣服怎么样?”
我挑挑眉,“挺像我昨晚在酒吧门口看见的男舞者。”
仙石要「哈」了一声,恶劣地准备把沾满发胶的手往我头上抹,然后被本乡千鹤一个肘击打到一边。
本乡千鹤兴奋地问我,“你昨天去看男舞者跳艳舞了?怎么不叫上我?”
“还没有去,只是见识了一场女舞者的。”
本乡千鹤不服气,“那你待会儿要好好看着我,一定是我跳得更性ㆍ感火辣。”
她换好了拉丁舞裙,和仙石要的衣服是同一色系,她的正面裹得很严,但是背部是裸ㆍ空的。
本乡千鹤正准备去候场,扭过头盯着我,“今晚我们一起去酒吧,不带小要。”
我轻笑着点头,“好。”
仙石要在一旁抱怨,“为什么不带我啊?”
本乡千鹤嫌弃道,“这是女孩之间的活动。”
他们吵吵闹闹的进入了舞池,一站在舞池上,就变了神色,音乐一响,动起来的神态更是不同,笑容张扬肆意,舞蹈野性又自由。
他们作为舞池上稀有的亚裔面孔,尽情展现自己的不同,编舞更加大胆,挑战传统的格式和套路。
一支舞跳完,再候场一会儿,继续上场跳第二支舞,连续五支舞跳完,累得气喘吁吁,额头的汗不停流下来。
“每次比完赛,我感觉都要瘦好几斤。”本乡千鹤叹着气。
“瘦了难道不好吗?”我好奇问道。
“肌肉也会掉啊,没有力量很多动作就做不到位,不够好看。”仙石要补充道。
评分很快出来了,他们回到舞池上接受掌声,我在外面等他们换衣服。
本乡千鹤甚至把脸上的深色妆容和身上的棕油都洗掉了,我才看到她的素颜,没有那样的张扬。反而打扮的很随意,裤脚都是褶皱的。
她直接把仙石要撂下了,拉着我就急匆匆地出发。
我们找了个餐厅吃饭,一边闲聊着。
“小要和我都想做一些改变,不过我们的想法不一样。”本乡千鹤叼着薯条,“他想办舞蹈教室,教更多的学生,学我们这一套变化更多的编排思路。但是我的想法更大胆一些,我想爱子你应该能理解。”
“看来你是真的听说过我。”我轻轻笑着,“见到本人有没有失望?”
她笑了笑,“没有失望,只是觉得你比小要形容的要更柔和一点,我说的不是你的长相,是你的气质,是因为恋爱吗?”
“说不好,我也不清楚。”我掩盖住自己的情绪,“说回你的事上,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最开始是学芭蕾的,后来转到了国标。但最初我是跳男步的,因为男舞者很少,可是到了正式的赛场,必须是男女搭配,我就只能转跳女步,找了很多舞伴,都很不顺利,直到和小要认识,非常顺利地升到职业组别,在各个赛场斩获奖杯。”
本乡千鹤喝了口汽水,“但是我还是在想,为什么不能两个女舞者一起搭配呢?舞步谁都能跳,不是吗?”
“所以你打算参加的专业会议也是准备讨论这个事吗?”我问道。
“嗯,也有几个得过很多冠军的退役女舞者在提议,我现在只是旁听,还不能发言。”
“我想这大概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过,祝你好运。”我和她碰碰杯。
我们吃饱喝足,就去找了一家有表演场地的酒吧看表演。
男舞者有的穿着紧身裤,有的上身只有一条领带,齐刷刷地跳着舞,我感觉还挺专业的,没有很低俗的感觉。
其实我有些小尴尬,如果说是和硝子或者丽萨一起坐在这里欣赏,我接受良好,但是和本乡千鹤才见了几次面,就一起来这里玩了,稍微有点不自在。
不过本乡千鹤兴致高涨,男舞者下台邀请配合的女顾客时,她主动跑了过去,在台上和舞者互动,跳得特别起劲,站在舞台中央,隐隐还盖过了男舞者的风头。
我甚至听到了旁边其他的客人小声疑惑,好奇她是不是托。
表演结束之后,我们一起离场,可等我站在酒吧门口的时候,本乡千鹤就不见踪影了。
我有些担心,过了一会儿她发了消息,她去和朋友探讨舞蹈了,我这才无奈地放下心来。
我很喜欢这类人身上的特质,但有时候也觉得满头疼的。不过也许我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看起来也差不多。
我慢慢往酒店走,似乎今晚市区有什么大型的活动,我和人群逆流而行,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
“Hi,beauty……”
我扭头看去,仙石要骑着一辆小摩托车。
“哪来的摩托车?”
“租的,兜风吗?”他扔给我一个头盔。
“完全没给我选择的余地啊。”我接过来戴好,拍拍他的腰,“往前点,我没地方坐了。”
他努力往前蹭了蹭,委屈道,“这个座位就这点空间,再往前我就要掉下去了。”
我跨坐在后面,抓住他的皮夹克外套下摆,“你和本乡小姐一起出行的时候会载她吗?”
“骑一辆加个挎斗的那种摩托车。”他又补充了一句,“是我坐在挎斗里面,她带我。好了,要笑就笑吧。”
一想到那样的景象,我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带着我在城区绕了一圈,来到一个高处,可以眺望黑池的夜景,星星点点的灯火,好像舞池一般美丽。
“你还好吗?”
“什么?”
仙石要靠着摩托车,“说不清楚,不过我感觉你状态不太好。”
我想要反驳,但还是没有开口。
仙石要张开双臂,“难受的话,来这里哭。”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到底怎么了,恋情不顺利吗?”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仙石要叹了口气,“我觉得你一直是勇往直前的,学业、工作这些事,从来没见你烦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