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饿?”他瞬间中断了和康念慈的对话,转头看向孟惠予。
突然成为被关注的对象,让孟惠予一下没反应过来,正要开口说话,一个不小心就被食物呛到。她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偏头去咳嗽。程述帮忙拍着她的背,嘴里还不忘数落她:“吃这么急干嘛,我难道连日料都不准你吃?”
孟惠予呛得小脸通红,稍微平缓下来之后就拿起水杯给自己的顺气。她摆了摆手,眼睛里还有些被逼出的眼泪,显得有些可怜。
“不是,我就是有点饿了。而且烤肉再不吃就老了,口感会不好。”
“你倒是挺会吃哈!这几年没少在这上面下工夫吧?”
“你们——”康念慈突然出声,眼神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打转,像是要询问什么,可拖长的尾音之后一直没有下文。
“我们怎么了?”程述问她。
“没什么,我说你们挺要好啊。”康念慈撇着嘴角,吃下一块肉,有些意味不明地说。
一句话出来,孟惠予陷入一瞬间的愣怔,下一秒轮到程述出声,也不像刚才孟惠予吃东西给噎着了,他这突然的咳嗽来得毫无预兆,看起来更像是惊慌失措。
康念慈静静地看着他因为咳嗽而涨红的脸,笑得更加匪夷所思。程述本来还不确定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下几乎可以得出百分百准确的答案。十年前的孟惠予听不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十年后被社会捶打了这么多次,就算是个智商只有80的傻子也该明白了。只是高中那会儿康念慈就有意无意地说两句话打趣他们俩,她已经见怪不怪了,程述怎么还是反应这么大。她想不明白。
这顿饭吃到最后以康念慈的赶飞机而告终。
她来得匆忙,回去得也匆忙。周五过来开会,明天要回去给别人过生日。至于那个别人是谁,也不言而喻。送她去机场的时候,程述还揶揄道,她这种六根清净的菩萨居然也会知道下凡谈恋爱,被康念慈一记杀人微笑有力回击。
到达机场之后,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众人便找了个咖啡厅小坐一会儿。孟惠予实在不怎么喜欢那个西式中药的味道,想来想去最后选了一杯十分儿童口味的热牛奶,被程述取笑了好一阵。
夜里的机场并没有想象中的安静,不少的人都提前过来排队等候。他们稍微聊了一会儿,便将康念慈送去登机。在进入登机口之前,康念慈转了身,面向他们。她挑眉看了眼程述,程述便心领神会地走远几步,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只是在遛弯,而不是得到了什么领导指示。
康念慈会心一笑,看着孟惠予,眼睛睁大。随着一声喘气,眼睑迅速地耷拉小半,目光也开始变得柔和: “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她歪了歪头,衔着有些俏皮的笑,又说:“不过我觉得现在的你,很好。”
她笑得坦然,带着一种孟惠予永远也学不来的灵动与剔透。一瞬间让孟惠予有些感动,她说不上这种被无声理解与体谅的心情有多么微妙,就好像无数个阴风四起的夜晚她埋头痛哭,偶然抬头却发现夜空被两颗善良的星星所点缀,那些痛苦一下就变得微不足道了。那两颗星星不竭力地向她传递着遥远的光,她终于还是没有错过。
然后孟惠予就做出了不符合她情感逻辑与表达方式的举动。
她十分大胆地上前抱住康念慈,紧紧地。
康念慈高过她半个头不止,她又实在瘦小,抱住她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埋在了她的怀里。
她深深地吸气吐气,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含着哭腔,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谢谢”,一句“对不起”。
康念慈温柔的托住她的后脑勺,修长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从她的秀发中穿过,最后落在她的头顶,像抚摸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抚摸着她。所以的情绪化到嘴边也只剩下两句话。
一句“谢谢”,一句“没关系”。
机场每天都上演着太多的离别,她们此时的姿势亲昵暧昧,别人若是看见了,或许还会以为她们是一对不舍分别的情侣。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情侣说到底,不过是对亲密关系的一种定义。此刻的孟惠予并不会因为陌生人的误解而感到羞赧或是恼怒,紧紧地抱住阔别十年的想念的人,这是她当下最想做的事情,也是她最勇敢的时刻之一。
收拾好心情坐回车里,程述秉持着以往的绅士风度,要先送她回家。
经历了情感释放与晚风吹拂,孟惠予的眼睛还有些泛红,程述没有借着这个由头取笑她,而是从抽出两张抽纸递过去。
孟惠予从他手里接过纸巾,还没来得及擦擦眼眶,包里又传来手机振动的声音。她抱着转移注意力的心态拿出手机,点开,却发现是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而短信的内容,足以让她判断出发送人是谁。
她破涕为笑,摇下车窗深吸了一口气,纸巾好像也用不上了。程述看她似乎心情好转,也终于展开笑容:“怎么样?回家吧!”
“嗯!”
孟惠予笑着,手里仅仅握住盖在腿上的手机。那贴在腿上的屏幕还发着微弱的光,上面清楚地写着:下回有空来北京吧,有家好吃的餐厅想带你尝尝,顺便认识下我先生。
迪士尼没有不快乐
似乎是在上一次见过康念慈之后,孟惠予的状态好了不少。
她说不清那一次寡言的拥抱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康念慈柔软的手掌抚过她的头,隔了这么多天,她还依稀感受到上面残留的温度。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好的人啊!
她洗头的时候摸上那一块被她触摸过的地方,心里想通过一阵电流,刺激又温暖。
再深的瘀青都会被时间冲淡。
养了这么一段时间,她身上那些红肿闷青已经基本消失不见,她觉得幸运,因为这意味着她不必在初夏还全身长袖,活生生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地铁变态。程述在这上面也没少出力,总是给她找些滋补的餐厅外卖,叫她不要因为工作把自己的胃给作坏了。
在他眼里,就算只是一些瘀青,也得好好养着。他一向爱说歪理,孟惠予争不过他,只能乖乖听话。然后最明显的后果就是,她在过年期间没贴上的膘在初夏成功登陆。
她有些无奈,只能估算着这要饿多少天才能瘦下去。她实在不太喜欢运动出汗带来的黏腻感,也没有太强的执行力可以督促自己每天都记得花时间在锻炼上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是个瘦得快的体质,她身体消耗脂肪的速度远快于其他人,因而就算是长胖了,只要察觉得及时,就能靠饥饿完成体重的动态平衡。
不过这一次她好像不必依靠饥饿来实现目标,因为除了工作之外,还有更劳心伤神的麻烦事等着她——搬家。
见过康念慈后的那个周末,她在两天之内强打精神跑了八套房子,不是光线差就是合租的人看起来有些不靠谱。她知道这样的评判实在太主观太不合理,但是出于安全考虑,她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于是选来选去,最后只剩下一套光线不太好,离工作地点又相对远的单间。她不愿意妥协,一直坚持着找更合适的地方,反正离退租还有大半个月,实在不行就去酒店过渡几天。
陌生城市里,住所实在太过重要,她不想将就。
程述对她的要求表示理解,东拼西凑地给她搜刮来几个还不错的地方,约好了屋主人就带她去看。这些都是他在上海认识的朋友,租房子不必走过中介,能省下一笔中介费,而且既然都认识,只要房子出了问题,也方便沟通。
孟惠予感念于他的帮助,也知道充当中间人承担着怎样的风险。她实现很谢谢他的信任。
一共三套房子,都是典型的小套间,面积不大,但是楼层高,光线好,周围的设施也都比较齐全。屋主人看在程述的面子上,也愿意做出价格上的让步,孟惠予觉得很满意,想要当场签下合约。程述却告诉她,还有别的地方可以看,不必着急。
不得不说,那么少年冲动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令她感到有些意外。孟惠予也知道他这是真心关心,很愉快地听从了他的建议。
她想着买件礼物送给他当作谢礼,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送些什么好。领带、香水、手表之类的东西都有些太私人,甜品、点心、工艺品这种文艺的风格又好像跟他对不上号。这件事令她苦恼了很久,最后还是程述看出了她的忧虑。
送她回去的路上,他坐在驾驶座上,漫不经心地提议道:“真想谢谢我,五一就陪我去玩吧。”
“嗯?”孟惠予微微睁圆双眼,有些惊讶。她所有五官里最能传达感情的或许就是那双眼睛,又大又圆,跟她这瘦小的个子搭在一起,显得她格外的天真无辜。程述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那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他才总是忍不住想要帮她。
他清了清嗓子,在红灯面前刹车减速,转头对她说道:“最近好像迪士尼出了个新角色,还挺火的,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你喜欢那个?”
“也不是喜欢,反正就是出去玩嘛,不如找个气氛好点的地方。”
“可是——”孟惠予耸耸肩,“我们都快三十了诶。”
“啊?谁说三十岁不能进迪士尼啊,又不犯法!”程述被她成功逗笑,挑着眉就反驳。
“也是,那就去吧。说起来,我还没有去过迪士尼呢!”
孟惠予笑着点头,犹豫中也带着一些憧憬。她万万没想到,本来是要给人家送礼物,最后居然把自己的假期给送了进去,这么想来,应该算得上是很贵重了吧。嗯。
四月底的时候,孟惠予就开始准备要去迪士尼的行当。她对童话故事没什么了解,只能说出几个耳熟能详的角色名字,当然也仅限于说出名字。害怕在里面显得太过无知,她连着几天看了些迪士尼的动画电影,终于知道了原来狐狸和兔子是一对情侣,公主也可以是平民出身。
四月三十日晚上,程述还在翻找攻略,问她比较想去看哪个角色。孟惠予仔细对比着每一个玩偶,最后坚定地选择了唐老鸭。就因为这个决定,程述断定她喜欢公鸭嗓,甚至发来语音装模作样地学起来。
次日清晨,孟惠予早早地就起了床,程述说要来接她。然而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算不上多近,她不想把宝贵的假期浪费在路程上,决定自己拼车过去。事实证明,这个选择相当的明智。
迪士尼不愧是所有年龄段的乐园。一到节假日,门口就挤满了人。饶是他们这样算好入园时间的人,都排了好一会儿的队伍。
一进到里面,整个世界像是被转换了色彩。同一片天空下,身处在这个人工建造的城堡里,孟惠予尝到一种糖果的香气。她说不准这是不是环境导致的童心未泯,只是觉得这种感觉相当不错。她跟随着人群在园区里瞎转悠,想要去找唐老鸭,程述却拦住她说不要催人家上班。她只好到处逛逛,周围来的不是年轻人扎堆就是情侣闺蜜组,她和程述这种要亲不亲的搭配在里面显得有些异类。
路过几个网上经常出片的地方时,程述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拍照,孟惠予扭捏半天还是出口拒绝。对于拍照,她好像一窍不通,不管是被拍还是拍别人,视角和光线都是单独拉出来就能被摄影系拿去当典型反面教材的程度。程述也没强求,本来他出门特意带了相机,就是怕她存了向来拍些好看照片的心思,毕竟他在网上找攻略的时候,大家对于迪士尼的认知之一就是很适合出片。他失落地耸耸肩,放下手里的相机,跟着她的脚步,往旋转木马走去。
很小的时候,孟惠予对旋转木马有过非同一般的向往。
那时候他们那个小城市还没有大型的游乐园,她对旋转木马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公园里那个底部杆子生锈了的小木马。几乎是所有路过这里的同龄小女生都要上去过一把瘾,马背上的油漆都被磨掉,只剩下一层锈皮。看起来其实并没有多么光鲜亮丽,她还是强拉着爸爸陪她去坐。老孟也拗不过她,这设施限重,只让小孩上,他就摆着骑马的姿势,自己跟着音乐在她身边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孟惠予坐过瘾了,他才停止了这么滑稽的动作。
离开的时候还有小孩指着老孟说:“那个叔叔好好笑啊!”
老孟不以为意,冲着人家做了个鬼脸,接着又带着孟惠予去吃路边摊。
后来湖城新建了一座游乐园,听说里面的旋转木马有两层,上面还有着各式各样粉嫩的装饰。那时候孟惠予已经是初中毕业,她在空闲的周末买了张单人票,特意跑去游乐园看真正的旋转木马,一直盯到晚上灯光亮起,也没有上去坐过一圈。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当年见过的还要华丽的旋转木马,忽然生出昨日重现之感,这温和欢快的音乐一下就把她拉回到多年前的夜幕,好像她又是在默默地观赏着人家的快乐。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里,程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也将她拉回现实:“想玩就去呗!”说完,不等她回应,就小跑着拽着她去排队。
放开手时孟惠予的手腕有一圈浅浅的红色,她倒不觉得痛,反而有些说不上来的开心。
“你这么喜欢这个啊!”程述靠在栏杆上,半斜着身子问她。
“也不是,其实没坐过几次,想来试试看。”她本想胡扯一句旋转木马是所有女孩的梦想,又觉得这种论断实在太过武断。话到嘴边就成了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
程述听了她的话,直接顺着栏杆弯下腰来,凑到她面前,对她说:“那我们就多坐几回!”
跟一条摇着尾巴索要零食的小狗似的,他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笑得爽快,还有些少年的憨气。孟惠予对他这种有些极端的做法表示不解,有些嫌弃地笑着。
“那也不必要吧!”
嘴上这么说,她其实心底觉得这种心态十分可爱,就像喜欢吃的糖要吃到腻,想要玩的游戏要一鼓作气玩到通关,能保存下来这种小孩儿似的心性,也不太容易。
“那我们就玩到唐老鸭上班之前!”
孟惠予看着他笑得昂扬,没忍心拒绝。
第一回,她兴高采烈地上去,特意选的二层的位置,视野宽阔又漂亮,确实比他们那座小城里的旋转木马要高档很多。她承认,这种原地转圈的游戏也能带来非凡的快乐。但是这种快乐,仅限于长时间内一次偶然的体验。第二回程述再拉着她上去时,她已经没有第一次那样充满新鲜感了。好不容易音乐结束了,程述问她还要不要再坐一次,她赶紧摇头拒绝。
哪有人整天逮着个旋转木马玩的啊?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了趟迪士尼,总不能一整天都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项目上。她看看旁边还意犹未尽的程述,又想起他刚才那么明亮的笑容,忽然开始怀疑,他之所以拉着她坐这么多回,是不是因为自己喜欢但是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