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高。”赵大妈一边比划一边说道,“他戴着口罩,也看不见他长什么样,但是应该挺清瘦的,话不多。他岁数应该不大,但头发都花白了。”
“头发白了。”马烁一边记录一边问道,“您看他开了什么车吗?”
“这我知道,小伙子开一大吉普。”赵大妈回答道,“他还特意问我楼下好不好停车呢。”
马烁拿出手机,调出大切诺基的图片,放到赵大妈面前。
“对!就是这车,美国吉普嘛。”赵大妈说道,“我女婿也开这牌子的车,叫什么鲁滨逊。美国车又高又大,就是费油。”
物业经理送赵大妈回去了,马烁忽然想起一个细节,于是打电话给焦闯。
焦闯接通电话,听筒里的噪音好像他还在开车。
“你记不记得朱欢,就是窦勇的伙伴说过,招工的有两个人,一个岁数大的坐在车里,一个下来和他们说话。”马烁说道。
“记得,一个老头坐车里,大切。”焦闯大声回答道。
“坐车里的不一定是老头。”马烁说道,“也可能是个白头发的年轻人。”
第18章
江临被抽油烟机的声音叫醒,他以为妈妈回来了,立刻跳下床冲进厨房,却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
男人转过身,江临认出他是周五接自己放学的马叔叔,于是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说道:“马叔叔早。”
“吵到你了?”马烁扒拉着煎锅里的香肠和煎蛋。他已经两年没碰过锅灶了,但做饭这种事就像骑车一样,学会了就不会忘。
“没有。”江临坐在餐桌旁,看着马烁做早饭。
“平时在学校吃的好吗?”马烁随口问道。
“很好。”江临回答道。
马烁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烹饪。过了两分钟,马烁端着丰盛的早餐来到餐桌旁:煎蛋和香肠又焦又脆,火候恰到好处;主食是烤薯角配小西红柿,薯角上挤好了番茄酱和泰式甜辣酱。
马烁给江临倒了一杯牛奶,说道:“尝尝。”
江临咽了口口水,向马烁道谢后开始狼吞虎咽吃起来。很快他就把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然后端着空盘子到厨房,放进水槽下面的洗碗机里,轻车熟路地启动洗碗机。
马烁把江临送到学校,江临向他道谢,然后说道:“秦阿姨很快就回来了。”
“秦阿姨是谁?”马烁问道。
“就是帮妈妈照顾我的秦阿姨。她回老家了。”江临低下头,“但是很快就会回来。所以不会太麻烦叔叔。”
“你家还有阿姨?”马烁好奇地问道,“平时你住校,她干什么?”
“秦阿姨是楼下爷爷家的保姆,只是每周接送我。”江临小大人似的说道,“如果妈妈能脱开身就妈妈自己送。”
马烁蹲下来,直视着江临,说道:“叔叔不觉得麻烦,而且你是个很有礼貌的小朋友,这非常好。因为你有礼貌,大家都会认为你妈妈是优秀的妈妈。”
“谢谢叔叔。”江临点头道。
“那叔叔问你个问题。”马烁看着江临的眼睛问道,“学校里是不是有小朋友欺负你?”
江临立刻慌了,低下头不说话。
“叔叔是警察,你能骗过警察吗?”马烁说道,“你和叔叔说,叔叔不会告诉妈妈。”
江临点了点头。
“叔叔小时候也被人欺负。”马烁笑着说,“你知道叔叔是怎么做的吗?”
江临摇了摇头。
“交朋友。你有了朋友就不会被欺负。”马烁说道,“他们只会欺负没有朋友的同学。”
江临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是怎么交到朋友的?”
“人天生就会交朋友。”
“可我就不会。”江临可怜巴巴地看着马烁。
“是吗?”马烁装作惊讶的样子,“可是我觉得咱俩是朋友了呢。”
“真的吗?”江临依旧可怜巴巴地看着马烁。
“你妈妈只让我送你来上学,没说让我给你做早饭。我是自己想给你做早饭才早点来的。”马烁回答道。
马烁看着江临走进闸口,这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马警官,怎么又是你?”
马烁转过身,看到了背着两个书包的徐炳辉,他身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你们先进去吧。”徐炳辉把书包摘下来,递给两个孩子。
小男孩说了声爸爸再见,少女则冷着脸拽过书包,招呼也不打就进去了。
“那是你大女儿?”马烁看着少女的背影问道。
“青春期嘛。”徐炳辉无奈地耸了耸肩。
“那她怎么还在……”马烁问道。
“噢。”徐炳辉笑了起来,“这里是十二年制的学校,从小学到高中。总之她上大学之前都会在这里学习。”
“原来如此。”马烁说道,“难怪大家都争着把孩子送进来。”
“倒是马警官,你还在替同事送孩子吗?”徐炳辉微笑着说道,“你们同事之间的关系还真好。”
马烁叹了口气,说道:“这个男孩的妈妈上周四刚调到我们队当队长,周五就被叫去开会,昨天又被派到天津开会,今天下午才回来。之前队长也没见这么多会要开。”
徐炳辉随口问道:“孩子爸爸不能接送吗?”
马烁看着徐炳辉,摇摇头没有说话。
“会不会是故意的?”徐炳辉忽然问道。
“什么故意的?”马烁愣了一下。
“我只是恶意揣测一下。会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她自己带孩子生活,故意难为她的?”徐炳辉又立刻解释道,“职场经常有这种事,可能我过于敏感了。”
马烁以前从没往这方面想过,仔细一想也不无可能。
徐炳辉看马烁发怔,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过这对你来说可是个利好。能给领导接送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两人并排往外走去,马烁似乎还沉浸在有人故意整武桐的假设里。直到两人走到徐炳辉的保姆车旁边,马烁才回过神来。
“对了,有个事情我还想问问你。”马烁说道,“彩虹基金去年是不是办了一个脑瘫患者康复的公益活动。”
“是啊,就在康养中心办的,马优悠还是志愿者呢。”徐炳辉颇为骄傲地回答道。
“有个父亲带着儿子去参加活动,但他儿子不是脑瘫,是唐氏综合症,所以被拒收了。”马烁说道,“这个你有印象吗?”
“噢!”徐炳辉点点头,“有,是从内蒙来的吧。”
“山西。”
“对,山西。好像孩子已经十几岁了。”说到这里,徐炳辉摇了摇头,“他家人也真是够有毅力的,养这么大了。很多孩子最多两三岁就遗弃掉了。”
“你见过他父亲吗?”马烁问道。
“我见过。”徐炳辉缓缓点了点头,“他父亲想把孩子留下,跪在那里,我们的人说什么他都不肯听。然后我过去和他说,脑瘫还是有办法康复的,但是唐氏是没法康复的,就算把孩子留在这里也没有用。而且我们的援助名额也有限,还要留给真正需要的人。反正后来他也接受了,就带着孩子走了。他怎么了,你问他干什么?”
“说来话长。”马烁说道,“他被人杀了。”
“杀了?什么人干的?”徐炳辉皱眉道,“这种可怜人都杀?”
“你有没有印象,在你们的活动现场有一个岁数不大的男人,但头发都已经花白了。”马烁问道。
徐炳辉惊讶地望着马烁,问道:“你说他和这事有关系?”
“真有这么个人?”马烁的眼睛放出光来。
“有啊!靳巍。也是彩虹基金的志愿者,和马优悠还挺熟呢!”徐炳辉不可置信地说道,“他怎么可能是凶手呢!”
“靳巍?”马烁念着这个名字,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没见过他吗?”
马烁摇了摇头,问道:“他是白头发吗?”
“他平时都戴着棒球帽,可能没人注意。”徐炳辉说道,“他是白头发,而且肯定也在活动现场。不过你说他是凶手,我绝对不信。”
“他现在还在做志愿者吗?”
“去年年底就离开了。”徐炳辉说道,“他人很好,好像去临终关怀中心继续做志愿者了。”
“你们有他的信息吧。”马烁问道,“他是干什么工作的?”
“在一家高科技企业工作。”徐炳辉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做机器人和无人机的。”
马烁看到马优悠操纵着轮椅,小心翼翼地从缓坡上滑下来,心里一下就不是滋味了。马优悠从小就胆小恐高,连自行车都不敢骑,过个龙潭湖公园的石拱桥都要拼命拽着马烁的胳膊。
就是这么个胆小鬼,又偏偏喜欢玩激流勇进。而且每次坐激流勇进,她都会抱着马烁大喊大叫,引来旁人的侧目,搞得马烁十分扫兴,又感觉很丢人。那时候他总说马优悠是他的累赘。
后来,进入叛逆期的马烁有了抽烟耍酷的新朋友,就不带她玩了。
马烁没有过去帮马优悠。马优悠和很多残障人士一样不喜欢别人帮助。马烁甚至学会了一个词,叫适度关照,大概意思就是只帮助马优悠没法做到的事情,比如应该帮她推开大门,但不要帮她推轮椅。
马优悠终于回到了平地,她松出了口气,擦了擦额头,抬起头,看到站在阳光下的马烁。这时马烁才朝她走过来,蹲到她面前。两人的脸上都绽放出比阳光还灿烂的微笑,简直可以拿去拍广告了。
“哥,你怎么来了!”马优悠惊喜地问道。
“生日快乐!妹妹!”马烁笑道。
马优悠眼圈有点发红,她咬着嘴唇,继续保持笑容。
“抱抱!”马优悠伸出双臂。
马烁和马优悠拥抱,两张笑脸交错的一刹那,阳光都被愁云遮蔽了。
“生日蛋糕呢?”马优悠闭着眼问道。
“下午拿来,哥现在过来其实是忙公事。”
“什么口味?”
“红……红玫瑰?”
“哈哈。”马优悠放开马烁,笑着说,“人家那是红丝绒。”
“对。老板特意去澳门学了好几个月。”马烁认真地说道。他看着阳光下的马优悠,忽然意识到她今天更漂亮了。
“做头发了?”马烁看着马优悠漂亮的流海说道。
“好看吗?”马优悠高兴地拂了下流海,“lisa同款。”
“好看!”马烁坚定地点点头。
“你来这儿有什么公事?这里又不是你们辖区。”马优悠问道。作为刑警的妹妹,她对刑警工作的基本规则了解一点。
“对了,你对靳巍有印象吗?”马烁就势往地上一坐。
马优悠从轮椅侧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垫子递给马烁,说道:“你说靳哥吗?当然有印象了,靳哥是个特别好的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马烁问道。
“靳哥是个家属,他母亲就是在这里去世的。他母亲去世后,他就在这里做志愿者,帮助那些情况最不好的病人。他最让人钦佩的一点就是坚持,没人比他做得更好。他好像什么娱乐爱好都没有,也没有成家,经常一下班就过来,比正式员工都认真负责。我听说他工资很高,但他吃啊穿啊都很简单,他给彩虹基金捐了很多钱,据说有几十万了。”
“去年年底成立了一家临终关怀中心,他就去那边做志愿者了。他走之前我们还给他开了个欢送会,老徐还说等康养中心上市了就送他原始股。大家都挺舍不得他的,但那个临终关怀中心更需要他。那边的病人都是处于生命末期,很多人被家人放弃了。他过去应该就是送他们走好最后一程吧,我们都说他是个天使一样的男人。”
马优悠越说马烁就越心惊,这个天使般的男人身上实在有太多信仰型杀手的潜质了:他有强烈的信仰,强烈的献身精神,又极度执着,这三条加在一起就是一旦他认定了某个目标,就会不顾一切追求它,哪怕粉身碎骨。
与此相对的是他没有家庭、没有娱乐和消费,他的全部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帮助临终之人,这会给他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那么他如何释放这些压力,从而保持天使的一面呢?
马烁看到一个天使,却想到了一个魔鬼,这种恶意的揣测是刑警的天性,也是一种无奈的职业病。他不能像马优悠一样为靳巍所作的一切而感动,向靳巍学习并可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他永远没法欣赏这个美好的世界,因为他要永远保持警惕,从美好的表面下寻找丑陋和罪恶。
这大概就是十年前他的搭档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词:刑警的诅咒。
“哥,你说靳哥是不是个大好人?”马优悠问道。
马烁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去年彩虹基金周年庆的时候,你已经是志愿者了吧,你有没有在活动中看到靳哥?”
“看到了呀,他在……”马优悠想了想说道,“他在脑瘫康复计划那边。那个活动来的人特别多,我都不敢想,竟然有这么多脑瘫患者。”
“是不是也有一些其他病的患者也来参加这个活动,比如唐氏患者。”马烁看似随意地问道,“他们以为这个活动也能帮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