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就是从那边走了。”焦闯看着悬崖说道。
果然,技术员又喊了起来:“来这边!”
脚印一直延伸到了悬崖边缘。
马烁探头望向悬崖下面,搜索队正在水面上搜查,黑色的海水上反射着白色的灯光,就像深渊在凝视着他。
技术员在石头和悬崖边缘检测到了血迹,于是收集了一些样本。可除此之外,他们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地方是对了,可找不到尸体也白搭。”焦闯茫然地看着海面。
就算找到尸体,也不一定能找到锁定凶手的证据。大家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有说破。
“明天上蛙人吧。也许能找到什么。”技术科负责人终于开口,但听起来更像是安慰。
搜索队返回码头,技术科的人垂头丧气地给设备装车,焦闯强打精神招呼大家一起吃晚饭。
马烁独自站在路灯下,想象着徐炳辉来时的情景。
徐炳辉走到这里,停下了,看到垃圾桶。他是先停下,还是先看到垃圾桶?
船是杜芃安排的,所以杜芃一定告诉他船舷号,然后他一路找过来。在这种紧张的情绪下,他应该没工夫注意一个垃圾桶。
马烁沿着码头走来走去,果然,光线有限的情况下看清舷号都很吃力,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所以徐炳辉是先找到船,然后停下脚步,才注意到垃圾桶。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垃圾桶。第二次是他把船停好,上岸时看到的。
马烁停下脚步,看向正对路灯的两个泊位里的船,它们的舷号分别是149和327。
马烁先跳进327,船舱干净整洁,没什么特别之处。接着他跳进149,忽然听到鞋底和地板摩擦发出了沙沙的声音,他用手电一照,地板上还有不少沙土鞋印。
他心跳加速,小心翼翼避开鞋印,用手电照亮了控制面板,最后在两个托架上停下来。这是对讲机的托架,底座上有充电触点。托架还在,但是对讲机没了。
他回到码头,看着焦闯正在和管理中心主任抽烟聊天。他走过去,问主任船上的对讲机会不会被船主带走。
“不会吧。”主任习惯性地皱起眉头,“一个来讲,对讲机都是海上作业用的,日常也用不上。二一个来讲,对讲机电池很小,最多维持一两个小时,不用的时候都要插在充电器上,不然很快就没电了。”
“149号的两台对讲机都没了。”马烁对焦闯说道,“船舱里还有不少沙土鞋印。但是旁边的那艘船就很干净。”
半小时后,149船被拉进检修船坞。
两台巨大的探照灯把船坞照得亮如白昼。马烁再次回到船舱,这回他才注意到控制面板下面的一块扣板上贴着一张卡通画:一个穿着黑色恶魔小礼服的可爱女孩。
马烁猛然想起来,这是马优悠画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画揭下来,画的背面写了一段话:正因为你看不到,才把它送给你。全世界都不知道,其实我是个小恶魔。
马烁鼻子有些发酸,他把画重新贴回扣板上,然后小心打开扣板,里面是一个黑盒子。
马烁用手电照过去,看到黑盒子后面拉出一根数据线,向上伸出了线孔,看位置应该是连接了控制面板的某个设备。
“这根数据线是接到船载对讲机上的。”维修技师钻进扣板里面,“这应该是个录音设备。”
“船载对讲机是什么?”马烁问道。
“就是这个。”维修技师起身,拿起舵盘旁边的有线对讲机,“这个对讲机是船上自带的,可以和移动对讲机通讯。你可以理解为座机。”
“所以这个黑盒子是给它录音的?”马烁问道。
“是啊,但是这根线接的不对。”维修技师说道,“他把输入和输出都接到黑盒子上了,对讲机就没法用了,听也听不到,说也说不出去,完全成摆设了。”
马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是故意的。”
技术科的人很快就搞清了黑盒子的使用方法,里面存着一段录音。
“你好,爸爸。”
“是我。我是你和吴小莉的儿子。”
“你就是那个孩子?”
徐炳辉的声音,非常清晰。
马烁深呼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身体无比放松。他看着焦闯伸来的手,上前和他击掌庆祝。
维修技师分析,应该是在两人通话之前,杜芃用移动对讲机和船载对讲机建立了通话,然后移动对讲机采集到了两人的谈话,传给船载对讲机,最后由黑盒子录下了整个过程。
船坞一片欢腾。
马烁一个人来到外面,一股无法抵挡的疲惫侵袭了他。他索性躺在岸边,海风吹过,海浪的声音像催眠曲一样,慢慢淹没了他的意识。
夜空像洗过一样透亮,满天繁星,似乎遥不可及,似乎又近在眼前。
也许爬上顶峰的感觉就是这样吧。他闭上了眼睛。
等等,既然徐炳辉已经杀了杜芃和杜永邦,那么车祸是怎么回事?
马烁又挣扎着坐了起来。
“柴鸿是我们的宝贝女儿,她带给我们无数的快乐。愿她在天堂幸福快乐,再没有悲伤。”说到这里,徐炳辉摘下眼镜,擦了擦泪水。
所有人都肃穆地低下头,就连记者都停下了快门。
“现在,我宣布悬赏一千万,用于奖励协助警方抓住绑匪或者提供有价值线索的人士!”徐炳辉替高了声音,“以及,康养中心上市后,将以彩虹基金的名义开拓三十家带有公益性质的临终关怀中心。关怀中心将以微利模式经营,我们将侧重为生活贫困的临终老人提供有质量、有尊严的照顾,护送他们走完人生的最后旅程。”
徐炳辉艰难地欠身致意,台下爆发了热烈而长久的掌声。
马优悠跟着其他人一起鼓掌,她看着黑白帘幕的舞台和柴鸿的遗像,那本应是一场欢乐温馨的成年礼。成人礼变成追悼会,最悲伤的莫过于台上坐着轮椅的男人。他的身体还没康复,就要主持女儿的葬礼了。
秘书和柴韵上台,柴韵推着轮椅下去,秘书宣布今天的追思活动结束。
马优悠的目光追随着徐炳辉,看着他和人们握手,接受他们的悼念。然后柴韵推着轮椅,一行人走进了办公楼。
马优悠看向自己身边的空座,那是她哥哥的座位。
柴韵推着轮椅往电梯走去,忽然停下脚步。前方电梯口拐出三个人,她见过他们,他们是警察。
她下意识转过头,身后也出现了几个年轻人,堵住了大门。
为首的女人走过来,拿出一张盖着公章的纸,递给了轮椅上的徐炳辉。
“徐先生,我们正式逮捕你。”那个女人宣布道。
柴韵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后面两个男人,他们面色憔悴,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看着警察带走徐炳辉,没人告诉她原因,但他们看她的目光,好像在看一出悲剧。
马烁来到学校,经历周三的绑架案,学校明显加强了安保,派出所民警也过来驻点,盘查家长的身份证。
这次跟着江临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小胖子,他们一脸崇拜地看着马烁。
“他叫宋蓬勃,他叫李乐乐。”江临神气地说道,“这是我爸。我没骗你们吧,我爸帅吧。”
“叔叔好。”两个小胖子毕恭毕敬地说道。
“你们好。”马烁拘束地摸了摸他们的头。
“叔叔,他说你有枪,是不是真的?”宋蓬勃神秘兮兮地问道。
“嗯……是。”
“能让我们摸摸吗?”
江临挡在马烁面前,说道:“都说了不可以!你们要再不听话,以后就不和你们玩了。”
两个小胖子委屈地缩了下头。
“我回家了,等清明节放假,我带你们去攀岩。”
“真的吗?”他们又高兴起来。
“嗯。”江临说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江临拽着马烁的手,神气活现地走出校门,然后停下脚步,仰望着马烁。
“对不起,马叔叔,刚才叫你爸爸了。”
马烁摸了摸江临的脑袋,笑了笑,说道:“没事,别告诉妈妈就行。”
“那你以后还能在我同学面前装一下吗?”
“当然。”
江临笑了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了一对月牙。马烁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了江临的生活,他会怎么办?
那就只能等他长大一点再说了。
“砰!砰!”
武桐关闭播放器,继续说道:“除了当晚的录音,我们还在船上找到了凶手拍摄的杀害窦勇等人的作案过程,以及其他资料,对我们破获靳巍连环杀人案有很大帮助。”
“所以这个谁……”
“吴俊熙,吴小莉儿子。”武桐说道。
“这个吴俊熙。”梁安治用激光笔指着屏幕上的照片说道,“这小子当年被徐炳辉扔到海里,大难不死,十七年后回来复仇,杀了这些人,通过模仿犯罪的形式把我们引向徐炳辉犯罪团伙。”
“是这个意思。”武桐笑着说。
“这孩子尸体呢?”
“找到了。”
“是不是那个徐的儿子?验了吗?”
武桐点了点头。
“行,这案子过了。”梁安治大手一挥,其他人纷纷鼓掌。
“老秦闺女的案子。”梁安治说道,“这个也算过了吧。”
梁安治话是对武桐问的,却看向马烁。焦闯见马烁心不在焉,于是踢了他一脚。马烁抬起头,正好撞上梁安治的目光。
“秦艳案,你们还要查什么吗?”武桐提醒道。
马烁迎着梁安治的目光说道:“这个案子完了,但我搭档的案子还没完。”
所有人都看向马烁,梁安治更是皱起眉头。
“你说说。”梁安治点了支烟。
“赵阳和那个警察九年前就认识了,一年后两人一起死了。”马烁顿了顿说道,“我认为这不是巧合。”
“你是说他俩之前就认识了?”梁安治用力吸了一口烟,但锋利的目光还是穿透缭绕的烟雾,直击马烁的心底。
马烁心里好像被这目光点燃了一团火,说道:“赵阳本来不承认审讯时殴打嫌疑人,但他的口供被那个人改了,才保住了职业生涯。这件事刑总的孙贺应该也能作证。”
梁安治看了眼身旁的马东,马东立刻表态回去认真调查。马烁看向武桐,武桐正朝他微笑。
“不管什么案子,只要发现新线索,就要查下去。”梁安治说道,“马东,这个案子你们和重指部一起研究,老人查不明白就换新人查。马东,我看这个庙大庙小还真不一定哪个灵。”
“您说的是。”马东点头道,然后看了一眼马烁,“我回去组织力量。”
马烁回到队部,一群实习警员正在整理物证。黎想抱着个箱子过来,小声问马烁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马烁打开箱子,都是从徐炳辉车里搜出来的内衣。
“这个应该……”马烁忽然想起了武桐。
那天晚上他去找武桐汇报工作,看到她盯着这些被扯碎的内衣发呆。还有他们去酒店找余诗诗那次,武桐也十分反常,不仅主动点了酒,和余诗诗谈话时也流露出强烈的同情和义愤。
武桐痛恨女性被欺凌,她自己也遭受过家暴。然后她丈夫出车祸死了。所以她丈夫真的是出车祸死的吗?
马烁以为那个念头已经被自己掐死了,没想到它已经悄悄长得那么大,大到要冲破他的胸膛。
“硕哥?”黎想叫道。
马烁回过神来,让他把这个箱子先收好,他会去处理。
“好。十分钟后审讯靳巍,您别忘了。”黎想说完就抱着箱子出去了。
马烁看着对面的靳巍,他忽然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徐炳辉已经招了。没有上市了,也没有临终关怀中心了。都结束了。”
靳巍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他说了你们的交易。”马烁说道,“你帮他们杀人,他们投资临终关怀中心。你手里有他们雇佣杀人的证据,所以他们不敢违约。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只承认安乐死,不承认帮他们杀人。如果只是安乐死的罪名,有可能不会判你死刑,你是想留一条命威慑他们。现在没有临终关怀中心了,你也不用再包庇那帮混蛋了,把证据给我吧。”
靳巍低着头,喃喃道:“二十家临终关怀中心……”
“三十家。”马烁说道,“在他女儿的追悼会上,他承诺三十家。”
“三十家。”靳巍抬起头,望着马烁,“你知道三十家中心能让多少老人逃离病痛的煎熬吗!”
马烁没有回答。
“我算过。”靳巍说道,“一家中心有一百个床位,一年能收一千人,三十家就是三万人。我至少还能活三十多年,那就是一百万人。一百万个老人……你们的正义能值这么多吗?”
“你的意思是,没有徐炳辉,这一百万老人就会像陈桂芳那样,是吗?”马烁反问道。
“是!因为没人愿意投不挣钱的行当。”靳巍激动起来,“你以为徐炳辉心里就想投吗?不!因为他们的把柄攥在我手里,他们想要安安稳稳赚大钱,就要付出这些代价。”
“对,他们是有罪。但你能让那些没有罪的、清清白白的有钱人掏钱,盖三十家临终关怀中心吗?你不能!你就会说,啊!我们要维护正义。好,现在正义给你了,那一百万老人怎么办!没人管他们!”
“所以,这一百万老人就是你们所谓的正义的代价,对不对?”
沉默了片刻,马烁终于说道:“那不是正义的代价,是你的代价。你听说过有谁和魔鬼做交易做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