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师?”一个特别清亮的声音像是一根锥子直接刺断了徐宁的思路把徐宁的思绪拉了回来。说话的人是个长着吊梢眼的女孩子,那女孩的眉毛画得像是两个笔直的裁纸刀一样,刀尖斜插入鬓角,看起来飒爽中透着几分精明。
“你是……?”徐宁粗略扫了一眼这女孩,这女孩虽然还在上学但扎着高马尾、穿着也特别正式,居然穿了一身黑色职业装,看起来还不是那种校园超市五十多块钱一套的便宜套装,一打眼就是那种商场里动辄上千块的职业套装,看针脚和剪裁就和普通的职业装不一样。
“老师,之前我们见过,那时候同学里对我有很多不实的传言,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我平时在班里就挺受欢迎的,王贝贝那时候不要那个预备党员名额,即使我没私下里找她换名额,按投票数也该是我顶上。”陈月说话的声音虽然算不上太大,但也不小,语气倒是很平静,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一点也没心虚反而特冷静,“我是觉得重新再投票还得再开一次班会,临近毕业大家都忙,没必要折腾同学,我才去找的王贝贝。”
徐宁听到这儿明白了,他面前这个学生应该就是当初私下里从王贝贝那里偷偷换了个入党名额后又被取消预备党员资格的那个小姑娘了。看她说话和交际的姿态跟王贝贝完全不一样,陈月站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精光四射,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泼辣的劲儿,让人觉得这人看谁都不服、她也确实在这个班级五六十号人里显得鹤立鸡群。
“你的意思是说你本来选预备党员的时候就是第二名?”徐宁看着陈月这自信的样子有些信了,陈月从语气到动作看起来确实都像是徐宁印象里特有号召力那种班干部。
“老师,我前几年一直都是班干部,就是今年忙着实习所以没去竞选。”
果不其然,徐宁听到这儿明白了,心里思忖着如果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怪不得她偷偷私下里和人换了入党名额后过了这么久还没人举报,也许真是误会?
“老师,真的是误会。”陈月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接道,“我没走流程就把那个名额要走是我不对,但是我确实是觉得贝贝要那个入党名额没用,她也没时间去上党课,不如直接给我算了,不然的话凭我和贝贝的关系,我说让她让给我她肯定也会退选弃权,只不过我没有重新走流程竞选而已。”
“既然这样,这次班会你正常竞选就行了,一共三个名额,你要是真的实力足够,肯定能选上。”
“徐老师……”陈月挡在徐宁进教室的路上,没有挪身让开,“黎平老师说我违规了,这次不能参加竞选。”
“为什么?”徐宁虽然没觉得陈月撒谎什么的,或者说徐宁一直觉得这么大的小孩子不至于有什么坏心思,但是徐宁还是习惯性的问了一嘴原因,同事这么多年,徐宁就是莫名的觉得黎平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拦着学生竞选预备党员。
“黎平老师觉得我上次违规操作了,他听一些人挑事儿说我在班里不受待见、威胁同学什么的,要求不许我参加这次竞选,理由是怕我再参加竞选会胁迫其他同学投票选我,可是黎平老师是真误会了,我就是想重新竞选一次我和王贝贝偷偷换来的那个名额的预备党员。之前学校不是觉得我没走流程参加竞选、这名额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吗?那我就再竞选一次,我当着全班同学和您的面再竞选一次!”陈月说话的时候一直直视着徐宁,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徐宁的眼睛,双眸里映射出的是有些咄咄的光芒,说是少年意气也不为过,但她确实显得很意气风发的样子。
“这……”徐宁忽然又觉得黎平说的可能有道理了,原因徐宁也说不出来,但是徐宁就是莫名信任黎平,黎平分管学生工作二十多年只要他在基本上就没出过事,好几次别人管出事也是黎平去善后去处理的,黎平处理学生问题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现在黎平说不允许陈月参加预备党员的竞选,徐宁就觉得黎平说这话肯定有什么特殊原因。徐宁想了想,拿出手机,说:“你们等等,我去找黎平老师问问。”
没想到陈月直接把手搁到手机屏幕界面上挡着徐宁拨号。
“老师,是真的!我真的是正常选举选上第二名的,我当初竞选预备党员和贝贝就差了一票。我和大家关系都好得很,平时大家开玩笑而已,根本不存在什么威胁同学的事情。”陈月说着,扭头看向身后。
陈月的身后,一个背着双肩包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连忙点头:“真的、真的,真的是真的!他们都嫉妒陈月所以乱传的,其实陈月在班里挺受欢迎的。”
“老师,您就别联系黎老师了,黎老师一向看不惯这种违规行为,我确实错了,但我也知道错了,您就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参加竞选吧。”陈月说道。
徐宁想了想,估摸着这帮孩子为了竞选个入党名额搞对象的都大打出手了,他们应该不至于害怕陈月就不参加竞选了吧?徐宁粗略思考了两秒,觉得没必要那么刻板,正想开口让陈月放心,手机忽然响了。
徐宁掏出手机一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学校工会副会长薛小宁,薛小宁名字里带个小字,实际上她在学校里论辈分、论职称都不算新人了,每年三八妇女节学校工会都要出台活动方案,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薛小宁带头组织,每年也都因为这件事徐宁被薛小宁搞得焦头烂额,眼看着又要过年了,徐宁想到过年的时候工会年会的那一摊子烂事就头疼。看见薛小宁的电话,徐宁二话不说就按了拒绝接听,顺便回了个短信说:【薛老师,我是老徐,这段时间工会有什么事你直接跟黎平说吧,我忙着监督学生开会选预备党员,没时间管其他的了。】徐宁工作以来第一次挂了薛小宁的电话,他估摸着以薛小宁的脾气肯定要来个“呼死你”连环索命式的搞十几个电话追债过来。徐宁发短信打字的时候已经按掉了三个薛小宁的连环夺命电话,徐宁哪儿还敢开机,立马按了关机键把手机关机扔口袋里不敢再碰了。
陈月见状松了口气,神色很愉悦的要去挎徐宁的胳膊,徐宁见状急忙躲开了。
“你们先进去,我去抽根烟。”徐宁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十分钟班会才开始,徐宁对薛小宁再熟悉不过,薛小宁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当初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薛小宁是一个人撑了一整片天,当年有女同学出门在外受委屈了,薛小宁可是能一个人带着拖把上去把跟踪女同学的变态揍得满地找牙。
尤其薛小宁还差一年就退休了,人也和平时不一样了,原本谁都不服的人现在更是没人管得了她了。徐宁和黎平互换了手里的活儿之后,徐宁倒是用不着面对薛小宁他们了,但想想黎平还得面对薛小宁一帮人,徐宁想想就觉得有些对不住黎平,他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决定人道主义的给黎平发个微信说点注意事项。
徐宁掏出备用手机,斟词酌句的开始打字。但原本预计两句话就好,没想到一开口就犯了读书时的老毛病刹不住车了。
徐宁:【老黎啊,你第一次负责干部工作,现在又差一个多月过年了,你可千万不能太较真】徐宁:【虽说这年终考核的时候是重中之重,但有些老弱病残没事早退什么的你也别扣人家全勤了】徐宁:【有些要接孩子提前走的,他们只要没耽误学生上课、没耽误正常教学工作,你扣个全勤奖就得了,就别那么死板非得克扣人家年终奖了】徐宁:【还有……】“还有你个头!你有完没完了?!”黎平一条语音发过来,语气气急败坏,“我还用你教啊!去开你的班会吧!”
徐宁被怼得不轻,偏偏他从来很少怼人,越想越来气,索性退出微信不管了,心想:听他语气就知道肯定遇到事儿了,今年除了年终奖还有职称评选,那几个着急晋职称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先不管他,等他逼急了肯定回来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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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又来了……今天休息了半天所以更新跟上了,明天又要上课到晚上十点了,但我依旧会努力更新的
第71章
都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但像黎平这么撞大运式倒霉也算是百年难得一遇了,本来他和徐宁互换了俩人的工作内容后,黎平自恃平时在学生堆里混惯了觉得没可能换个地方就没人怕他,所以压根没觉得分管教职工人事调动和年终考核有什么难度。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当天下午一点半开会,黎平13:25到了——一进门就看见工会副会长薛小宁抱着胳膊坐在观众席第一排。
“哟,黎老师来得很早嘛!”薛小宁不但是工会副会长,还是学校妇联协会的会长、学校关爱小动物保护协会的会长。薛小宁原本就喜欢较真,确实平时也没少较真,难得今年没想再去较真了,琢磨给徐宁一点面子、对黎平好一点,没想到昨天刚答应了徐宁今天不去找黎平的茬儿,今儿中午给徐宁打电话就被敷衍了。薛小宁一想到刚刚被挂了电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徐宁平时从来不至于挂电话,这分明是看着今天下午要开会故意的,薛小宁越想越来气,语气也不自觉的变了味儿:“下午一点半开会,黎老师这大忙人还早到了五分钟不容易了。不像我们妇联这些女同志提前十分钟就到了。”
“正常,忙归忙,我也不会迟到。”黎平没想那么多,平时那帮学生也没多会说话,不和他互怼就不错了,偶尔迸出来几句他们自认为是夸黎平的话旁人听着也觉得像是骂人,久而久之黎平就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了,薛小宁的话黎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都没当回事还以为是夸他的。
他平时就这习惯,早到五分钟,平时给学生们开会那帮学生都踩着点儿去开会,基本上会议开始十分钟之内会议室大门都还有学生躬着身体往里钻,黎平早就习惯了早到五分钟然后掐着点等迟到的学生猫着腰往教室里钻。今天是他职业生涯第一次分管教职工年终考核人事调动的工作,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虽说黎平自认快退休了,但他也没有松懈半分的打算,他估摸着快年终了怎么着也能逮几个迟到的早退的立个威,他早就对徐宁那种松松散散的考勤模式看不过眼了,摸着下巴说:“等会儿去看看,有没有迟到的教职工,年终考核了,年会再迟到一定要好好批评教育教育!”
“教育?”薛小宁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眼睛瞪圆了上下打量徐宁,“徐老师,人家迟到五分钟你都要教育,那你这迟到十分钟怎么算?”
“我什么时候迟到了?”黎平莫名其妙。
薛小宁抬起左手,手腕上一个看不出牌子的钢链手表、指着表盘上比针尖还细的,语气凉飕飕的说:“会议要求提前十分钟到场。”
黎平不耐烦:“你提前十分钟又没什么事儿!”
“怎么没事儿了?我提前十分钟要讲会议纲要的!”薛小宁翻了个白眼,瞄了一眼身后,她身后是成群的抱着胳膊等着黎平到场的妇联成员以及工会的骨干,大家的脸上都带着一丝丝诡异的尴尬。
“干什么?”黎平这时候才发现好像除了他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到了——大家全部穿着工会的短袖纪念衫,手里还拿了一个运动会才用到的那种荧光棒,如果不是都认识那一张又一张的人到中年的社畜脸,黎平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个追星的学生搞的应援活动。
黎平话音刚落,啪地一声天昏地暗、四周一片漆黑,那一瞬间黎平几乎以为自己穿越了,幸好那一片漆黑之中、观众席第一排正中央还有一束光自下而上贯入礼堂的天顶。但黎平定睛一看、有那道光还不如没有呢!灯光下是薛小宁惨白惨白、一脸怨气的面容——薛小宁举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一脸怨气的照着自己咬牙道:“同事一场,你至于吗?!”
“你、你、你!你有话说话,别装神弄鬼的!!”黎平捂着心脏,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震撼力——之前徐宁天天搁他耳朵边说自己做这些教职工的工作多不容易、说自己心脏多不好,黎平之前死活不信觉得是徐宁胆儿太小了,他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错怪徐宁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黎平冒出了一丝丝的疑惑——徐宁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他居然对着薛小宁还能活到现在没被吓死。
“装-神-弄-鬼?!”薛小宁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徐宁之前打电话给她让她别闹事,她几乎都想手撕了黎平算了!“是谁昨天答应了说提前十五分钟到场的?是谁同意了给你举办退休仪式的?!”
薛小宁自己说终究还是觉得不太解气,越想越来气,扭头冲后面喊道:“愣着干嘛?!”
薛小宁身后的教职工们犹豫了两秒,稀稀疏疏的挥舞着荧光棒、声音参差不齐的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夹道欢迎!!”
黎平被吓得胆战心惊还没缓过来,这边又看见礼堂入口摆着的那盆发财树后面忽然窜出来一个黑影,黎平觉得自己胆子够大了,但也许是上了年纪,他一瞬间还是有些怅然——他如果就这么被吓死了,他走了,他老婆孩子孤儿寡母可怎么活……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也许错了,他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他女儿说,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如果被薛小宁吓死,学校会不会、能不能给自己老婆孩子一个交代,他不怕死就怕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么走了……
“黎老师……?黎老师?”小张捧着花欲哭无泪,她也不知道黎平会被吓成这样,她之前听说黎平好像什么都不怕就怕黑,但她当时没信,现在看黎平两眼放空、双目失神的样子,“黎老师?您没事儿吧?您别怕这儿除了黑点没什么坏人。”
“我、我没事……”黎平接过花,默默转身,扶着墙喘了两口气,“你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黎平着一缓就是十几分钟,他大脑放空了足足五六秒才反应过来,好像确实就是昨天,昨天他大晚上在家里泡脚看电视,刚看了个开头剧情正卡在要打死入侵略者的点儿上,黎平原本正端着茶壶想喝口茶润润嗓子,没想到一开场就这么激烈,他怕错过剧情愣是托着茶壶大气不敢喘的搁那儿盯着屏幕、攥着遥控器的手都快激动得抖成帕金森了,好不容易盯了十几秒眼看着主人公匍匐前进就要把□□扔进汉奸窝里救出人质了,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薛小宁来电话了!!
黎平自认人生最倒霉时刻莫过于回家晚了被老婆踹下床、好心想给闺女辅导功课却反过来被闺女教怎么做高数题、回家见爹妈还被爹妈嫌弃不会说话不会来事儿让他没事儿别回老家……
现在,黎平人生最倒霉的时刻又多了一个——薛小宁这一记电话把他吓得一激灵,他一只手上的茶壶撞在玻璃茶几的边沿上壶嘴应声而断,另一只手上攥着的手机则直接掉进了洗脚盆里。茶壶是刚入手的景德镇青花瓷壶、手机是新买的华为5G手机,这俩都不便宜,老黎一个月的工资直接折在他二十块钱买来的塑料脚盆里了——老黎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