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立只能站起，想去拿手机，又还在犹犹豫豫中，铃声再次停止了，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她下意识的再次看了一眼外销部经理室的门，门还是关着的，薄薄的一扇木门，就像是带着强大的隔音功能，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噪音，就连沈婷玉自己熟悉的铃声，一点都听不到。
快下班了，同事们陆陆续续的收拾了自己的物品，一个接着一个的走了，只剩下有独有办公室的财务部还亮着灯，出纳小雯的办公桌上还放着一堆报销单，而小雯则埋首在电脑前勤勤恳恳的工作着。
与此同时，悦耳的铃声再次响起，就连坐在远处，隔着墙的小雯也侧头望向了这里。
甄立朝着小雯无奈的摊了摊手，指了指外销部经理室，小雯站起，不多时就走近甄立，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拢了拢半长不长的头发，轻声说：“是她弟弟打来的，怕是有急事，她家里最近不太好。”
小雯和沈婷玉一直走的很近，两人经常结伴出行，逛街，也算是办公室里的闺蜜了。
“那怎么办？小玉好像进去有半个小时了，说是赵经理让送一份文件，不知道怎么要这么长时间。”甄立踌躇的不知第几次看向那扇紧闭着的门。
小雯也看了几眼赵经理办公室的门，凝眉思索了一会，小圆脸上的几处可爱的小雀斑这时也传递着主人的烦恼。
当她看到甄立桌上的一份合同，顿时眼睛一亮，问道：“这个，是要赵经理签字吗？”
甄立点头，手中翻了翻薄薄的几页合同：“我就想着今天给他，不过按照现在的状况，怕是要明天给他，不过也不是很着急。”
话音刚落，甄立也是心中一片雪亮，两人通过眼神传递了默契的想法，随即就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甄立拿着合同走近那扇关了很久的门，小雯就跟在不远处，朝这里瞧着，可是她的眉头依旧紧锁，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下一幕即将发生什么。
甄立本来是双手捏着合同，走到门前，就腾出了一只手，心中无端紧张，手指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声音有些急促，而门后也响起了东西掉落的声音，接着就是不轻不重的滚动声，最末是咔咔咔的安稳着落声。
令甄立奇怪的是，屋内没有说话声，不像是在讨论工作。而那个掉落的东西，就像是个烟灰缸。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赵经理办公桌上，摆放在桌角的一只红色的塑料烟灰缸，她经常站在那个桌角，将手中的文件放到那张宽大的桌上，而每次都会与这只烟灰缸不期而遇。
原因是因为烟灰缸的颜色太过亮眼，是一种刺目的红色，有时会有一些烟灰，有时却被清理的很干净，缸底留下了几个被灼烧发焦的黑洞。
她那时就会不适时宜的想起，赵经理将烟头狠狠的戳向烟灰缸，缸底诡异的冒出一团黑雾，而黑雾里，赵经理的那张脸似乎有些猥琐。
结果，办公室里面似乎折腾了一会，甄立站在门前默默的数着数，直到数到了两百五，里面才传出了赵经理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我，甄立，赵经理，有一份合同。”甄立断句式的答道，心里也有点打鼓式的朝着身后不远处的小雯看了一眼。
门开了，沈婷玉一头长发极其顺滑的披在脑后，穿着的那身小洋装也极其整齐，就这么亭亭玉立的站在门口。而她的神色，却不似她伪装般的外表那般镇定自若，落落大方。
沈婷玉平时都化着淡妆，饶是如此，就连不远处站着的小雯都能看到，她嘴角的唇色有些黯淡，像是被什么咬掉了一口。
与她站得很近的甄立，更是能清晰的看到她眼角处的眼影似乎有淡淡的水渍，像是哭过，被纸巾轻柔的擦了泪水。
沈婷玉强颜欢笑，给甄立让开了一条路，一只手里确实拿着一份文件。而另一只手，则把那扇开了一半的门，朝墙边推了过去。
门被大开，赵经理那张猥琐的脸进入了甄立的视线，他端着肩膀，一本正经的低头看着一份文件，并没有朝门口看上一眼。
甄立手里拿着合同走了进去，余光瞥到了办公桌脚下有一道长长的水渍，蜿蜒盘旋，她看到了那只红色烟灰缸随意的放在桌角，而里面还留着残存的细碎茶叶。
她走到桌边，将合同轻轻放到了桌上，赵经理不经意的推了推一边的茶杯，玻璃茶杯里只有一些隐隐盖过杯底的茶水。而一块白色的抹布就留在了另一侧的桌角处。
门外，沈婷玉经过小雯的时候，小雯急忙道：“你弟弟打电话来了，好像挺急。”
闻言，沈婷玉的脚步加快，留了一句话给小雯：“你别走开，等甄立出来。”说完就匆匆的跑向了自己的位置。
办公室门一直开着，甄立只是将合同留在了赵经理面前的办公桌上，便告辞说下班了，赵经理并未立即去翻合同，而是抬眼在甄立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在甄立转身朝外走的时候，又停在了甄立的背影上。
沈婷玉匆匆关了电脑，拎着包径直出了公司大门，甄立也已经走了出来，她早已一切收拾妥当，直接拎着包跟了上去。
小雯在身后小声喊了一句：“拦住她，我有事问她，五分钟后就下来。”说完急急忙忙的跑进了财务部。
沈婷玉正打着电话，神色很是焦虑，险些把手里的包丢到了地上。就在她脱手的一刹那，甄立就在她身边替她接住了包。
沈婷玉只是在注意着对方的讲话，见手里一空，没来得及低头去看，就看到了甄立将她的包举到了面前。
她侧脸对着甄立点了点头，以示感激，接过了包，嘴里却再说：“小弟，医生有说要多少钱吗，我来筹，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两人已经走到电梯前，甄立抢先摁了电梯的下行键，却见沈婷玉挂了手机，身体却禁不住的往后一仰，甄立险险扶住，才没让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彻底倒了下去。
第169章 不堪
甄立艰难的扶着沈婷玉的后背，沈婷玉比甄立身量高，她也感觉到了甄立的勉为其难，身体往前正了正，直到她的左手扶住了墙，甄立才松开了手。
甄立正想去问沈婷玉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她刚张开的嘴，忽的又闭上了，因为她看到了沈婷玉的锁骨处，有一块小小的红肿。
这时她才发现，沈婷玉白皙的耳垂下，也有几处类似的红肿，像是被什么咬过似的，在光洁的皮肤上，显得突兀又不和谐。
沈婷玉见甄立直直的盯着自己，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将自己的大衣领口拢了拢，却还是没有盖住脖颈处的几处狰狞的咬痕。
甄立见她神色不对，方才如梦初醒，微微侧过头去，心里却有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冒了出来。
电梯嘀的一声，门开了，沈婷玉率先走了进去。但依旧看着萎靡，而单薄的身体无力的靠着电梯一边。
甄立没有走进，只是站在了电梯口，只听到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她才把身体往里面侧了侧，一只脚依旧踩在电梯口。
沈婷玉有些颓然，像是想着什么心思。没有去理会甄立的异样，更没有一点好奇的去问。
小雯一个箭步冲了进来，甄立瞬间撤回了脚，电梯缓缓的合上，开始自上从下慢慢下行。
小雯一把握住了沈婷玉的胳膊，直截了当的问：“你弟弟打电话来找你，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沈婷玉这才悠悠的转回了目光，先看了一眼甄立，甄立也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小雯摇了摇她的胳膊，追问：“说啊。”
沈婷玉垂下了眼帘，迟疑了片刻，说：“我妈的病，需要医药费，我让他去问需要多少钱。”
小雯不加迟疑的问：“多少？”
沈婷玉的嗓音开始沙哑，她涩声道：“先要二十万，这个家里还有，只是这后期的费用，可能，没事的，先卖房子吧。”
小雯是个直性子：“卖房子，我看是卖你吧。”
话音未落，电梯门开了，已经到了大厅一楼，敞亮的灯光霎时照进了昏暗的电梯。
甄立的心倏地一紧，眼睛睁大了，就这么怔怔看着脸色渐近苍白的沈婷玉。
小雯被灯光一照，自知失言，捂着嘴惭愧的看着沈婷玉，沈婷玉艰难的撑起身体，朝着她摇了摇手，身体有些摇晃的走出了电梯。
小雯紧追了上去，似乎还要说点什么，在沈婷玉的不满一瞥中闭上了嘴。
甄立上前拉了拉小雯的衣袖，大厅里现在人太多，她收紧的心口总觉得这事情不是什么好事，示意小雯找个没人的地方再问。
三人一前一后出了写字楼，默默的走了一路，心有灵犀的都没去坐公共交通，见走了有很长时间，甄立眼见着要错过路边一个小公园，她迅速上前把沈婷玉拉到了没什么人的一排树荫下。
冬日黑夜来得早，路边只有行色匆匆，赶着回家的人们，公园的树荫下显得很是荒凉，如同孤寂的海岛。
三人的影子映在水泥地面上，模模糊糊，就像是涂鸦的乱画，西北风的凛冽，让她们都不禁感到刺骨的瑟缩。
树影，人影，模糊在一起，似有一份冬日已至，人际荒凉的惨淡。
沈婷玉任甄立的细胳膊拉扯着，到了树下，穿着白色大衣的她压根没去看台阶的灰头土脸，直接坐了上去。
现在的她藏不住的心绪压身，愁容也渐渐浮上了她那张娇媚的脸上，这时仿佛是已经承受不住自己瘦弱身体的那份重量，卸下千斤担子似的长舒了口气。
她默默的看着地面没说话，甄立就这么站着，看着她浓密长发由着嗖嗖的冷风缓缓的飘动。
小雯也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一阵长吁短叹，就是没有说上一句话。
如此沉默了良久，沈婷玉才悠悠的开了口：“我爸早就走了，是我妈独自带大了我们，一个人就这么供着我上了大学，现在是小弟上了大学，本想着我上班赚了钱，日子会比以前好过一些，可是没想，没想到。”
她说着说着哭了，甄立的心也随着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而越收越紧，手下意识的搭上了她的肩头。
甄立其实很想问之前在赵经理办公室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已经觉得这两件事当中应该是有联系的。
她只能把目光投在了小雯不甘的脸上，看得出来，小雯是有话要说的，说的八成就是办公室里的事情。
沈婷玉哽咽着抽泣了半天，突然扬起头来，看到了两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猛地抽了抽，嗫嚅着张了张嘴：“你们，不是就要问这事吗？”
小雯忍不住的开了口：“那赵经理是不是又对你动手动脚了？”
又对你，甄立闻言身体僵了僵，艰难的开口问：“以前就有过？”
沈婷玉霎时止住了哭泣，挂着泪痕的脸倏地红了起来，继而转白，是那种没有半点血色的白，就连那点被咬过的黯淡唇色，仿佛与皮肤一般颜色。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表示出不是的神情，甄立的视线从她脸上游走，恍惚的看向了不远处那如同鬼影般隐隐绰绰的树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一只利爪，狠狠的抓向了自己。
甄立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沈婷玉的脸一灰，低下了羞愧的脸，可是却还是逃避不了小雯的再次逼问。
“你觉得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小雯愤愤的问。
“不知道，都开始了，再说了，我现在不就是需要钱吗？”沈婷玉依然低着头不敢看她们。
“他给你钱了，他负担你妈的医药费？”小雯突然脸色变了变，不可置信的问道。
“怎么可能？”沈婷玉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还是抬起了头，“我又不是他的小三，他也就占点便宜，由着他去吧，我现在可不能丢了这份工作。再说了，他答应，有他在，不会亏了我。”
甄立心下骇然，紧皱着的心猛地松散开来，沾点便宜，由着他去，这是个什么话，只觉得当头一棒，将自己敲得七荤八素。
她艰难的涩声道：“你不介意？”
沈婷玉现在居然坦荡起来，大方的回道：“介意，怎么不介意，都介意了多少回了。”
她的话倏然停了，甄立只能看向了一旁的小雯，小雯捏着包带的手背已经微微发白，表情依然是愤愤不平：“你哪天，让他把你弄到床上，才会有所反抗吗？”
沈婷玉的肩膀开始不停的颤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不堪的未来。
因为前不久的办公室里，赵经理已经将她压在了办公桌上，那只咸猪手已经前所未有的拉开了她裤子的拉链。
看着紧锁眉头的甄立，沈婷玉有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感激之情，正因为甄立的敲门，那只罪恶的手才停了下来，两人在办公桌边仓促的收拾整理。
赵经理竟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手忙脚乱，桌边的茶杯倒了，所剩不多的茶水倾倒在烟灰缸里，烟灰缸也顺着桌角滚落在地，抹布胡乱擦着桌面。
甄立平静的问道：“你是怕什么吗？”
沈婷玉苦笑，细细的手指放在了眼窝里，接着是一颗透亮的泪珠润湿了那根手指，她的鼻翼抽了抽：“怕，我现在就怕我失业，家里没人赚钱了，就靠着我一个人呢。”
“你还怕什么？”甄立捋了捋眉心，尽量让自己的眉头舒展开来。
小雯蹲下身，凑近沈婷玉，暖暖的说道：“她怕赵经理使坏，让她失业。”
“难道你不去告诉温总吗？谁走还指不定呢。”甄立建议。
小雯迟疑了片刻，接着说：“赵经理可是公司的老人了，温总怎么会让他走呢，小玉可是刚来没多久的，听说之前有很多年轻的女孩走了，怕也是因为有这方面的原因。”
第170章 该怎么办
附近，响起了嘀嘀的两声汽车喇叭声，三人都举目望去，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了路边。
甄立一眼就能认出是谁在车里，太过熟悉的车，里面肯定坐着个替别人操心的男人，这半年来都是不远不近的跟着她，让甄立宽慰的是，从没真正出面来打扰到她的生活和工作。
这次不知为何，竟然摁了喇叭，似乎在催促她，甄立不由的皱了皱眉，当然也没提起这车是找她的。
没人下车，沈婷玉只当是路边陌生的车辆，话已说到一个死胡同，谁也说服不了谁，她站了起来，指了指前方的路，说：“我坐地铁回家了，你们呢？”
小雯似乎还有话要跟沈婷玉说，随口道：“我和你一起地铁吧，甄立，你也一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