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迟雪例外。
她一点也不在乎别人叫她“四眼妹”,当然也不在意别人嘲笑她和麻仔成为好朋友。
他们会一起去给附近的邻居跑腿,拿到跑腿费,就一起去买小零食。
麻仔是个大方的朋友,还经常会分糖给她,她喜欢和麻仔一起玩。
两个小朋友滚着雪球,玩得不亦乐乎,最后她要把自己的围巾分给“雪人朋友”,麻仔又拦住她,紧接着把他的围巾拆下来,围在了雪人脖子上。
他们用树枝给雪人当手臂,用胡萝卜给它当鼻子,迟雪还偷偷拿走老爸用来解闷的两颗黑色五子棋,给雪人做了漂亮的眼睛。
“真漂亮啊!”
“是啊是啊!”
“明年也一起堆雪人吧!”
“……好啊。”
两个人围着雪人你一言我一语。
直到楼上的黄玉阿姨又来叫人——她似乎不太喜欢麻仔和迟雪玩得太近,每次看到,都会来打个岔。
迟雪闻言,连忙催麻仔上楼、别让妈妈久等。然而麻仔站着不动,却固执地拽着她的手不放。
“我不喜欢妈妈。”
他说。
而迟雪愣了下,又忍不住劝他说:“怎么会不喜欢妈妈呢?我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了!黄玉阿姨也对你很好啊,麻仔。”
“但是我不喜欢他。”
麻仔却仍是强调:“但是我喜欢你,你是好人。”
“……啊?”
“如果你不是姐姐就好了。”
结果迟雪被他这么一说,更加一头雾水。
“我怎么可能不是姐姐,”她反问,“我比你大一岁啊,怎么都是姐姐啊。”
小小的麻仔却只是笑笑,不说话了。
而他们之间的交集,似乎也随着长大而越来越少。
但麻仔仍然清楚地记得。
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脑海里,忽然清晰地、无比清楚地浮现出色彩鲜艳的画面。
他想起自己的十八岁。
每一个周末,最期待的就是回家那一天。
因为只有那一天,他偶尔会迎面看见迟雪,她那天戴的花朵发圈,也许是黄色,也许是粉色,但每一朵他都记得。他就那样观察着她,用正面对视的几秒,用只敢余光打量的几秒——
然后有一天。
“麻仔。”
在她高考结束的那一天。
搬着一整箱书回家的迟雪,突然叫住他,然后跑过来、把厚厚一摞的笔记塞进了他的手里。
“我毕业啦!这些笔记都用不上了,”她说,“那些练习册之类的我想你也有,拿给你没什么用,不过笔记你应该用得上,你拿去复习吧,好好考试啊!考个好大学。”
她做完了举手之劳的小事,笑着向他摆摆手,走进了诊所。
只有他还傻站着,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如很久之后,在父亲的葬礼上,他又一次看到她。
那时的她已经不再梳着两只长长的辫子,披散着头发,素面朝天;
她不再戴眼镜,露出漂亮清澈的眼睛。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悼念他的父亲,最后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麻仔,”她说,“节哀顺变,你一定要坚强,好吗?以后要好好生活啊。”
她永远不会明白,她的存在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也尝试过,为了她的一句话,断掉了所有肮/脏的交易——他是想过重新做人的,他也想开始新的生活,不要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
可是命运仿佛总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在一场豪赌中输掉一切。
反复地克制,反复地沉沦,直到他终于愿意放弃、认定自己就是一个烂人的时候,她却又再出现了。